别人或许不知,但在这张床上躺了不少日子的老城主却十分清楚,每当江余清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神态,那自己这一日怕是不好过了。
若只是普通的凌虐打骂或是肉体之痛便罢,可这江余清不知从什么人手中学了些怪异的法术。他自从被拘禁在此处后,便日日体会着修为被人生生从体内抽出的那种无力感和绝望。
不仅如此,每当自己的修为被抽出时,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就会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难忍。好几次他都恨不得这样死过去算了,可江余清却偏偏不愿让他如意,也不知他又从哪找的药,只要喝下就会变得清醒无比,无论如何痛苦都不会晕厥过去。
“方才我遇到管家,管家还说若他的儿子能得我一半孝顺,他就无憾了。不知父亲怎样以为?”江余清问出这句话后许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接着说,“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父亲你病重说不得话了。”
他哪是病重说不了话!他分明是被毒哑的!莫说说话了,喉咙里连半个气音都吼不出来!
看着老城主愤怒的眼神,江余清笑道:“说不了话也好,免得招来些闲人,逼得我再下杀手。我当初可好不容易才除掉那些奴才,再来一次未免也太无趣了。”
“父亲可知,当初我被那些奴才欺辱的多狠?在外,我是堂堂临仙城的少城主,在府上却受尽白眼欺凌,就连最下等的奴仆也都可以随时踩我一脚。而那些个世家子弟,更是因我过了年纪还为此修习家族功法而鄙视我,欺负我。叫我当着下人的面学狗叫,被按在泥沼里吃泥巴。一天到晚废物废物的叫我……”
“父亲该是知道的吧,或许说都是父亲授意的也不足为过。说来当初我还不懂,一直想不通为何父亲要对我如此厌恶。”江余清笑谈一声接着说道,“直到父亲逼着我那炉鼎心法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父亲所出。”
“我一度以为是母亲不忠,父亲才会如此恨我。我甚至好几次恨,很为何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否则那人……我师傅也不会看我可怜救我。不过也多亏他,我才查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父亲你可想过,当初你仗着自己修为过人而强娶一个不愿嫁给自己的女子时,那女子其实早已与心爱之人有了孩子?可笑你一无所知,后来发现那女子诞下的不是自己的子嗣后大发雷霆,竟亲手杀了自己抢回府中的女子。只叹那女子的心爱之人用情至深,不顾后果刺杀想要让你偿命再抢回自己的孩子。”
“可惜到底是技不如人,用情至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你斩于剑下?不过那人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死前能伤到你,还伤了作为男人最重要的那个地方。你贵为临仙城城主,却不能人道,于是心生怨恨将那女子从坟中刨出,与那男子一同高挂城门前暴尸与飞禽走兽之口。只是可怜了那孩子,还要挣扎在这险恶人世……”
“说来父亲当初逼我学那炉鼎的心法,也是为了我这张像极了母亲的脸吧?”江余清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那枚泪痣,忽然有些神经质的笑了出来,“父亲,你怕是从未想过什么叫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无妨,如今你有的是时间在这张床上慢慢去想。哦,不对……”
江余清端起药碗起身往屋外走去:“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回来了,这最后破除临仙城下的缚仙阵,还需要父亲你的精魂和血液。时日无多,父亲……你可要多珍惜才是。孩儿这便告退,不打扰父亲歇息了。”
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刻,床上的老城主忽然浑身痉挛起来,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一样双眼暴突,干瘦的手脚上青筋暴起。
“好好休息吧,父亲可要在这最后的时日里谨记,我便是你在这世上最大的报应。”
哐的一声,门扉紧掩,带走了江余清清冷的声音,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光芒。
作者有话说:
☆、骤变
往后近几日里妄尘再没有回过城主府,但他并没有拒绝潭痕一条到晚像个跟屁虫似的举动,也没有拒绝江余清每日不分时刻的探访。只是每当这两人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止时,他都会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炸着毛飞快多远。
尽管这对潭痕而言不算什么,因为他总是很强硬的的将妄尘拖回来狠狠抱住亲吻,不过也正因如此,他这几日里没少挨妄尘的巴掌。
所以这些天来老庙求医问药的人大多都会看见,在那个年轻的蓄发僧人身侧,总会跟着一个脸上带着明显巴掌印的哀怨红衣美人。
比起动不动就耍流氓的潭痕,江余清显然对妄尘逼得没有那么紧迫。当然,这只是表面上来看,实际上妄尘私下里觉得江余清那种无微不至的温柔和体贴反而比潭痕的简单直白更加有压力。
只不过江余清举止有度,这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施加在妄尘心理上的那份压力。
妄尘虽然倔强,但他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江余清那般七窍玲珑的心思早就拿捏住了他的软处。至于潭痕,虽长着一张精致俊美的脸,却是个粗心大意的主,他能霸占着一半的妄尘也不过是趁着天时地利,以及他那份不管不顾的强硬。
这一柔一刚,一水一火,饶是妄尘这人是钢浇铁打,也迟早被炼成了一段绕指柔。
这日江余清带着些往日妄尘爱吃的点心去城南老庙里探望过妄尘,临走时江余清趁妄尘不注意偷了一个吻。
江余清看着妄尘瞬间红透的脸,心中一软:“妄尘可想过临仙城的事了解之后要去哪里吗?还是说妄尘要回法莲寺?”
“还没想好,可能是再四处走走吧。”
妄尘抹了把脸,心想自己该破的不该破的戒全都破了个遍,回想起当初他在法莲寺立下的誓言,再回寺里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再者,如今想开了心结的他发现自己并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出家,妄尘觉得自己再多去别处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这身僧衣他穿惯了,一时间也没打算换掉。
“四处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江余清笑了笑,“说来那噬魂阵和缚仙阵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待临仙城诸事一了,妄尘可介意这四处走走时,多一个人相伴?”
妄尘一愣,这还没反应过来江余清话里是什么意思,刚才提溜着一串糖画回来的潭痕却是被气的炸了毛。
“好啊你这死狐狸!我才出去一阵你就在这变着方的拐人!”潭痕把手里的糖人往妄尘话里一塞,搂过他的脖子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潭痕回来的路上嚼了几块糖的缘故,妄尘只觉得自己脸上被亲的黏糊糊的。
江余清也不在意,仿佛没有看见向自己挑衅的潭痕一样继续对妄尘说道:“府上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小院里的客房我每日都会清扫,妄尘什么时候想我了,便回来看看吧。”
说完后江余清便离开了老庙,临走时他轻轻拨了拨妄尘腰间的铜铃。这东西他不会再用了,毕竟真真正正的尝过了眼前这人美味的身体,梦里那些就算再怎么香艳也都是索然无味的虚假幻觉。
告别了妄尘,江余清回到府上。和往日一样他在煎了药端去内院,可当江余清推开房门时发现,离开了将近半月的黑子白出现在了这间他从未踏足过的屋子。
昏黄的屋子里满是血腥的气味,借着黯淡的光线,江余清看见黑子白站在床边,浑身血腥手中还捏着一颗微微抽动的心脏。
“看来我这药白熬了。”江余清将药碗放在桌上,“白芨呢?”
黑子白不答话,他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江余清敏感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他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师傅?”
下一刻,黑子白瞬间从床边出现在了江余清身边,那沾着未干血迹的手狠狠的掐住了江余清的脖子。
江余清这才借着门外射入了几缕微光看清了黑子白脸上的神色。
这是江余清从未见过的愤怒和怨恨,黑子白红着一双眼,面容因为怒火而扭曲狰狞。
“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师父,那就把那个叫做妄尘的和尚给我带来!”黑子白的语调平澜无波,然而江余清却清楚地知道对方此刻早已因为愤怒而几乎失去理智。
“知道么,赵家最后那个精魂少了一魂一魄!你不是问白芨去哪了吗?我告诉你,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填补这一魂一魄!就算我破了这缚仙阵,白芨也不会醒过来!我与他分别了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我没有踏实过一刻!现在我好不容易可以与他再次相见,可全被他毁了!毁了!”
暴怒的黑子白把江余清甩在地上:“我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把妄尘带到我面前,我要用他的至阳之魂填补最后缺少的那一魂一魄!”
江余清狼狈的起身,却没有按照黑子白的指示行动。
“没有其他办法吗?”江余清跪在黑子白面前,第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坚持和尊严。
江余清从来都是骄傲的,哪怕是当年面对那些欺辱他的人,他都从未软弱过一次。可这一次,江余清选择了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