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场卑劣而力量悬殊的欺凌,遭受霸凌的对象正是几个月之前被国王陛下收养的花筝。
秋高气爽绝不包括被冰冷的溪水浸得湿透,花簇只从花筝颤抖着的单薄肩膀就能推断出水有多冷。
她既没上前也没离去,因眼前过于突然的场面而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即便只是私生女花筝身上也流淌着王室的血脉,是被国王收养正式记入族谱拥有王位第三顺位继承权的王女,又怎么可能遭受这样的霸凌?
几名少年背对着花簇,显然没有发现她,可见并非哨兵。年纪尚小的暂且不论,那两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可以确定为不是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这样的处境却也敢欺凌王女,真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愚蠢。
“哈哈哈,起来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年纪最大的那名少年犹不过瘾,从溪边捡起石块朝着花筝身上扔去,“看什么看?你有什么不满吗?”
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落在花筝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立即砸出了一片青紫。
年纪最小的男孩到底因年幼而胆怯些,有些不安地问道:“大哥,这……这没事吗?要是留下伤痕会不会被追究……”
“哼,一个不受宠的养女而已,我听说陛下根本没去看过她,王女殿下更是厌恶她至极。有大哥我担着,你担心什么?”少年说着看向了花筝,恶劣地问道,“喂,白色妖怪,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吧?”
花簇因几人的行径几欲作呕,同时升起的还有强烈的愤怒。
不论是从宫中流传出消息、几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作为还是他们蔑视王室的言行都足以引发她的怒火。
她与花筝不和是一回事,王室成员受欺凌是另一回事——她绝不会让如此荒唐的事在自己面前发生。
在自尊之前,更不能放弃的是作为人的价值和王室的骄傲。
花筝以软弱的姿态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地低声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你们听到没有?她自己都这样说了,我们又有什么过错?烂泥就是烂泥,又怎么可能变得成……”
少年的大笑被一道带着笑意的冰冷声音打断,“听到了什么?苟且下贱者的狂悖之言吗?”
章节目录 养女(四)
花簇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几名少年慌乱转身,惶恐跪地。
“殿、殿下,王女殿下……我们只是……”
落在冷涧中的女孩比起几人看起来更加慌张,想要起身却又重重跌回水中,只得就着能浸没到膝盖的溪水匍匐下身。
“姐……王女殿下。”
领头的少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辩解的说辞,企图从两人不和的关系中寻找出不受惩戒的方式。
看着花筝比自己更加惊慌无措的模样,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殿下厌恶这名私生女是不争的事实,或许、或许她会对几人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女殿下,我们只是恰巧遇到了花筝殿下……”
花簇看着女孩软弱的模样,心头无比烦躁。虽说她或许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但身为王女却无法维持王室成员该有的威严与形象,这怎么看都是花筝自己的过失!
要不是她那么没用,又怎么需要自己为她出头?
不,才不是为花筝出头,她只不过是在维护王室的体面而已。若是人人都能欺负到王女头上,她不也成为了一个笑话吗?
“哦?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花簇冷笑着扫视了几人一眼,而后把目光放到了花筝身上,“花筝,你跪着做什么,还不到这边来?”
“是。”女孩连忙起身,身上的湖绿长裙因湿透而变得沉重,几次差点将她绊倒。
花簇看得有气,几步淌进水中,拉住花筝的手臂将她扯了出来,又随手拿出一块梨白色的手帕扔到了她脸上。
“把脸擦干净,成何体统。”
花筝诚惶诚恐地接下手帕,似欣喜似委屈,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用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与溪水。
看得出来,这几个月花筝学习礼仪十分努力,此刻的动作又规矩仔细,颇有贵族小姐之风。加上容貌纯美,狼狈的模样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娇怯之感。
花簇不自在地偏开了脸,心中暗骂这小妮子生得妖冶。
几名少年意识到花簇打定主意要干涉这件事,顿时惊慌起来。
“殿下、殿下我们没有恶意……”
“王女殿下,是哥哥、哥哥他们……”
“对对,我只是看着而已,都是哥哥……”
花簇被花筝吸引去的注意力因几人的求饶而稍稍拉回,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贵族子弟,不禁冷哼了一声。
真是毫无兄弟爱可言。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暂且不说身为贵族子弟该有的教养与风度,尔等连身为人的品格都不具备。这是教育的失败,子女的过失是父母与家族的责任,我会告知你们父母的。”
“殿下!”
花簇没有心情去听几人的哀求,干脆地转身离开。花筝赶忙狼狈地跟在她身后,又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离开溪边一段距离,花筝仍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地跟着花簇。花簇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一出口就是暴怒的语气。
“你是笨蛋吗?什么都是自己不小心,你以为这样说别人就不会再欺负你了?父亲好歹给了你身份,你就是这样给我们丢脸的?”
啊啊,自己这样又与那些男孩子有什么差别?不,作为姐姐这样的行为更加恶劣吧?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身为母亲女儿的她无法原谅自己出手帮助了花筝的这个事实。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能也不该与花筝和平相处,否则又把死去的母亲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两人对立,对她来说才更加轻松。
花筝目光怯怯地望着花簇,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以及通红的双眼让她看起来无比惹人怜爱。
“对、对不起,姐……殿下。”
“只会道歉有什么用?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被称作王女后你就不再只代表着自己,也代表着父亲、王室与帝国的形象。”
花筝似乎是因花簇严厉的态度而受到惊吓,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瑟缩道:“我、我会努力学习的……”
花簇突然什么都骂不出口了。
严厉的话,狠毒的话,卑劣的话。
她与那些欺负人的低劣者又有什么差别?
花簇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股烦躁情绪转身离开。而看起来明明怕极了的花筝,这时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花簇强迫自己无视她,却最终还是忍无可忍。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冻死吗?翻过山坡自己找侍女处理。”
花筝低着头,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因寒冷而显出青紫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我、我想向您道谢……”
花簇只觉得心口一紧,喉中感觉到窒息般的酸涩。
她被道谢了,被这名一直以来敌视冷落的私生女。
她怎么可以向自己道谢?被如此道谢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非是为了帮你,只是看不下去你继续给我丢人。”
花簇冷笑地说出残酷的事实,想要将这不自量力的女孩子击退。
花筝似乎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鼓足勇气看向她。
“可是您帮助了我的事不会改变,我、我想向您道谢。”
烦躁,无比束手无策的烦躁。比起花筝的敌视,谢意是更让她自我厌恶的毒药。
她已在正直与私情之间做出了选择,所以起码让她就此走到底。
“不准道谢。”
花筝眼中似有不解,疑惑地望着她。
“记得我说过的话,如果违背那些,我会让你知道我比那些人更加可怕。”
花筝睁大了双眼,似有几分惧怕,口中低声却无比倔强地说道:“不会的,您、您那么正直……”
哈,正直?正直是已被她抛弃的东西。
花簇露出恶意的笑容,“你会为自己的误解后悔的。”
她说完再不理花筝,转身快步离开。
女孩这次没再跟随她,如同幼犬般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目送她离开。
王女花簇,比想象中的更加正直和单纯。
这一日的事对花簇来说犹如一道嵌在心口上的细刺,每一次想起都会扰得她心口痛痒难受。她努力想假装无事发生过,可当直白地从他人身上见到自己的恶行时,花簇再难从容。
是不是自己也是这样一副丑陋的嘴脸呢?
子女的过失即是父母的责任,可母亲从来没有这样教过她。看到如今的自己,妈妈会不会非常失望呢?
可是,对敌人又怎么可以生出怜悯、同情与仁慈之心呢?她们已注定不可能和谐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