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惑星 (除徒)

　　怪物说着，又换了一张脸。这张脸仍然有些像加云。
　　紧接着，他又换了一张。
　　加云这才明白，这个怪物获取了他的精子，随机地组拼出一些脸来。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个怪物所说的毫无道理，但他此刻完全无法还击。
　　“你为何会说我们的语言？”加云萎靡地问。
　　“恰好以前交配的同类中有人类的一些基本信息。初步接触之后我可以认定你是人类，而后选择你们的交流方式与你交流。”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加云缓缓地躺下，蜷成一团。“我累了，而你什么都不懂。”
　　虽然这里的环境湿冷，但加云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又在刚刚的那场‘交流’中消耗太多体力，很快便睡了过去，陷入一种半休克状态。
　　怪物说的没错，这星球上只有他们两人。水汽挡住视线，四周一片平静，不知战事如何，何时有他们的人，哪怕是敌方的人前来救援。他需要保存体力，等待，再伺机而动。
　　在加云昏睡的时候，怪物也在一旁，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加云就被冻醒。他爬起来环视四周，见水雾竟已散去大半，天色暗淡，空气愈加冷冽。
　　怪物动了一下，道：“很快，这颗行星便会转到星系恒星的阴面，黑夜将持续两到三个地球日。届时水汽凝结，气温将下降到零下一百摄氏度。”
　　人类无法在这种温度下生存，更何况他的衣服已经被这个怪物撕烂了，暴露在外多一刻都让他感到冰冷刺骨。加云爬起来，向着自己的战机移动。
　　怪物没有阻拦，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加云钻进机舱，整理了一下手头物资。燃料还剩很多，可以取出烧火，急救箱中有一些基础的急救设备，加云还没受什么伤，目前只有酒精能用上。机舱狭小，且已经千疮百孔，舱门都被他踹飞，无法在此容身度过这三日。他应当找个小洞穴，或是……那个怪物的战机？看起来要更大一些，且并没有受到太多损坏。
　　星球随时可能进入黑夜，加云需要争分夺秒。出了机舱，加云冻得缩起脖子。幸运的是，他找到了自己随手塞在储藏柜里的牛肉干和口香糖，还有半块巧克力。他将他们都装进急救包里，挎在身上。
　　加云一路疾跑，跑到怪物的战机前，掀开舱门，见到内部结构，既错愕又失望。机舱内根本没有能够容纳他的空间，只有深深浅浅的沟壑，只有怪物能够将触手展开，进入到这个机舱之中。同时，这个战机也不是他所能驾驶的。
　　所以这个怪物才不阻拦他吗？
　　能视多了一些，加云爬到机舱顶上四处巡视，见得一个方向有一片区域地势不平坦，也许会有山洞之类的地方。
　　加云跳下机舱，朝那个方向跑去。
　　怪物见他忙于求生，仿佛饶有兴致，一直跟着他。
　　加云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跑到那个区域，到了之后大失所望，此处并不是陆地，他所见的不平整地势，也只不过是一个个巨大的冰柱与深沟。
　　没有能让他躲避严寒的地方吗？
　　运动过后身体越来越冷，加云抱紧肩。如果不是这个怪物，他也不必赤身裸体地在冰天雪地的陌生星球上奔跑。
　　他会死吗？
　　冷，好冷。
　　呼出的气迅速地下沉，空气中的水汽消失殆尽，黑暗来临，半个星球都被冻住了。
　　他会死吗？
　　加云抬起头来，只见夜空清澈，一眼望透。星空中再无战火，只有或远或近，或大或小，漂浮在太空中的残骸。
　　他会死。
　　身后，温暖柔软的触感将他包围，还未等加云抵抗，怪物便将他全部裹进身体里。
　　怪物没有将他捏碎，相反地，在他体内留出一定空间。加云双脚离地站在怪物体内，在他的内壁上拍打了一下，手感柔韧，在这种温度下也不黏滑了。
　　很快，怪物体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让加云感到春天般的和煦，内壁又开始变滑，加云一个没站稳，坐倒下来。
　　他呼出的气体被吸走，交换进新鲜的氧气来，起泡在他半透明的身体内咕噜咕噜地流转。
　　这个怪物为他创造了一个可以令他生存的温暖的小环境。
　　“喂……”加云又拍了他一下。
　　“恩。”加云所拍击的地方突然变幻出一张脸来，吓了加云一跳。
　　加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怪物说：“我从我同伴的体内看到过，人类有一个爱好，他们会将老鼠装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饲养它。”
　　“你！”加云一拳打向那张脸。
　　在拳头接触到脸之前，脸又变幻了形状，凹陷下去，将加云的拳头包裹其中，紧紧地束缚着，蠕动着，吸吮着。
　　加云急忙收回拳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甩了甩手上沾的粘液。
　　他的一个战友养了一只大熊，大熊温顺，最喜欢将人的手含到嘴里，舔蜂蜜一边吮着。加云觉得他想被那大熊舔了，又像被调戏了。
　　这不对。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物种，亦是敌对关系，他怎会将这种行为联想到调戏上呢？
　　这种非人生物，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复杂的想法与情感。
　　他现在需要他，有他他才能活下去。
　　暂且休战。
　　四
　　黑夜到来之后，恒星的光完全消失，远处的星光洒到地表，也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加云伸出手来，低头看了看，怪物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不多时，他感到怪物的动作，只间怪物身上的几只触角都指向天，加云扬起头来，看到一片发着荧光的星云从天边缓慢飘来，好似一条光的绸带。应当是这个星球的卫星。
　　加云敲敲怪物的内壁，道：“我也要看。”
　　怪物的身体发生了一系列改变，加云眼前的区域清晰起来。那条卫星带幽蓝狭长，怪物说：“是冰。”
　　“真美。”加云感叹道。
　　“你这种怪物是不懂得美与丑的吧。”他又补充。
　　怪物道：“何为丑，何为美，人类似乎很喜欢以自己的观点评论和定性一件事物，然而这个定位并没有一个统一准则，只是粗鲁地少数服从多数，亦或是另辟蹊径，与一切主流观点背道而驰，形成你们可怜的狭隘的艺术观。”
　　加云说：“你活了一亿年，却只见过十七个同类，我怀疑你的种族是否有艺术，甚至有没有文明。”
　　怪物继续说：“并且总是贬低排斥异类，实则活在自卑的恐惧之中。”
　　加云说：“有一点我很清楚，你的模样便是丑，我想宇宙中的主流文明都会认同这一点。”
　　“以你的面貌示人，的确是丑。”
　　加云吵得累了，无力坐下。这个怪物分明不是人类，为什么以人类的吵架套路争辩，他都讲不过他。
　　“我渴了。”加云负气说。
　　虽然把加云说得气鼓鼓，但怪物似乎从未真的生他的气，他抬起一只触手，裹住一根冰柱，折断了吞到身体内，再吐给加云。加云嫌弃地捡起黏糊糊的冰柱，把它蹭干净，拿着舔了舔。
　　似乎还是有一股腥味。
　　怪物在内壁上变出的脸看着他，叫加云觉得自己舔冰柱的动作有些不合时宜，忙将冰咬碎了，吞下去。
　　幸好这个怪物无法真的侦测到他的内心所想。
　　补充完水分，加云又觉饿了，扯开一包牛肉干，捏了一小块扔到嘴里咀嚼。
　　食物数量有限，虽不够他吃三日的，但能解一时的口腹之欲。一边咀嚼加云一边问：“你都吃什么的？”
　　“吃？”怪物说。“我吸收热能，同时几乎可以将一切物质转化成能量。如果我想，你也是我的食物。”
　　作为一个食物备选，正在人家的肚子里，加云决定换个话题。
　　“什么都可吃，你果真不知食物的美妙。如果你可以变化出人类的味蕾与鼻腔，我倒是可以给你尝尝人类的食物，到时候你便懂了。”
　　怪物内壁的脸再次变形，这次脸变得更加逼真，简直像是真人的面皮镶嵌其上。
　　加云将一小块牛肉干塞到怪物嘴里，怪物咀嚼起来，同时在一旁又变出一张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你所谓味道的美妙，不过是气味分子与感受器结合后发出的讯号，恰是人类低度进化的证明。”
　　加云又扯了一块牛肉干，塞到这张喋喋不休的嘴里。
　　这张嘴咀嚼起来，一旁又变成一张嘴，开口说话：“地球上的哺乳动物多以味觉侦辨食物是否有毒，是否适宜食用，笼统又危险，人类还会创造出各种物质以麻痹和欺骗自己的感官，比如说这个牛肉干中的调味剂。只要获得快感便好，可以处心竭虑地自我欺骗……”
　　加油又塞给他一块牛肉干，这才真的堵住了他的嘴，或是他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他都要怀疑这个怪物是不是在以此方式骗他的吃的了。有了这个想法，加云笑了，他都觉得自己无聊。
　　与怪物一同分食了一包牛肉干，加云餍足地打了个哈欠，又掏出巧克力，掰了一小块，珍惜地含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