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眉眼低垂,指尖动也没动,“还有一个,等他上来。”
“还等什么?”那人狠狠锤了一下操控台,“还等什么,等死吗!我不想死!”
“你可以选择等着,或者现在死。”安德里亚的指尖闪着金属质地的光彩,稍稍向里贴近了一分,割破那人的毛细血管,没流多少血,底下这人的神经几乎不堪重负,吓到尖叫。
“那一个人的人命算什么,有我们这么多人值钱吗?”
他的声音太大,传到了不远处的船舱里,已经有人皱着眉了,是啊,为什么还不离开。
只听又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幽幽地传出来,说出的话让人彻骨寒冷。
“当然,你们所有人的命全部加起来,在我眼里,也没有那人的一根头发丝值钱。”他嗤笑一声,提高了音量,“如果不是为了他,你们现在怎么可能有命在。我现在虽然不能杀掉那些达尔蒂玛,可是要了你们的命还是很容易的。”
韦伯几乎要冲上去,却被自己的母亲摁住了。
“别惹现在的海妖。”
他们都想离开,没有人想死。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句冰冷的机械音,“起飞,经过旁边的那座山,速度慢一点,打开顶舱门,我会跳下去。”
“走,走吗?”
安德里亚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起飞。”
伊维斯对现在的情况把握的很清楚,这里只有他强撑着,拦住了几只虚弱版达尔蒂玛,但根本无法脱身。即使他脱身了,速度也不能快过它们。那样飞船就危险了,飞船一旦被打破,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那就真的是场死局了。
得换个法子了。
他瞥了一眼,飞船的动力正在启动,冒出巨大的蒸腾气,还需要一些时间。伊维斯咬紧了牙,挡住了来自左边的一击,差点没被震断了机翼。
伊维斯操纵着机甲,从两只达尔蒂玛间的缝隙侧身脱离。冰冷的机械音从驾驶舱里传来,提醒着伊维斯剩余的能量已经不足。
只有一次机会,飞船已经起飞。
伤痕累累的机甲冲天而起,伴随着大量的蒸汽,向指定的方向飞了过去。
女声还在不停地提醒,能量已经到了红线。两台机器越来越近,几乎擦身而过,顶舱门已经打开。
伊维斯在能量耗尽前摁下最后一个按钮,机甲的背舱门打开,他提前预估了飞船所在的位置,脚尖抵在门框上借力,向下坠落,黑色瞳孔里倒映了安德里亚的脸。
安德里亚站在飞船顶部,很稳,甚至能看着伊维斯调整自己的位置。
他耗尽了力气,容貌上的伪装也褪尽了,金色的长发垂至腰间,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轻轻拂了拂飘动的长发,对伊维斯微微一笑。
伊维斯放心地阖上眼,坠入了安德里亚的怀里。
不说人类,海妖的身体素质比绝大多数达尔蒂玛都要出色得多,即使是一个下坠的伊维斯,他也稳稳地接住了,毫不费力,低头轻轻吻上了伊维斯的额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伊维斯难得露出些软弱的姿态,他搂住了安德里亚的脖子,把脸埋进了胸口,似乎疲惫极了,“怎么会?才确定了恋爱对象,我想结婚,想做.爱,还不想死。”
“会有的,都会有的。”安德里亚从窗口跳了进去,落地很轻。驾驶员终于放心的关上了门,加足马力,速度飙升,越飞越高。
还活着的人都惊魂未定,他们仿佛第一次看明白这两个外来人,又想起安德里亚方才冷淡的话,不由向两边分开,拥挤的船舱里,硬生生留出了一条够两人走的宽阔的路。
安德里亚走向了最后一排,坐在了窗户旁。
飞船越离越高,安德里亚搂着瘫软在他怀里的伊维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小村庄。这里已经被达尔蒂玛所占领,死去的,或者还活着人被撕扯开,尸体的形状奇形怪状,手脚散落的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像是染料一般,从血管里喷涌而出,有些土地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了,似乎染上了铁锈的暗红。
伊维斯声音极低,“我没办法,没办法救他们……”
他经历过许多次战争,看到过许多人的死去,但是他们已经提前压上了自己的生死,即使是死,也死而无憾。
而不是现在这样,死去都是些无辜的平民。他曾下定决心要保护人类,可是却没有办法,他做不到。
伊维斯的双手在颤抖,他捂住了脸。
安德里亚为他抹去脸上的那道划出的血迹,他的指尖冰冷,伊维斯脸上的血还是温热的,是一道鲜红的血迹。他低头吻了上去,轻轻舔干净,“别难过,别难过,我陪着你。”
他的唇舌从伊维斯的额头至鼻尖,最后落在了嘴唇上,那个吻逐渐加深,呼吸交缠。
安德里亚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伊维斯的耳畔吹了一口气,“睡吧。”
他轻轻唱了一支歌,抚摸着伊维斯的背,他只唱给伊维斯一个人听。
伊维斯渐渐陷入沉睡。
达尔蒂玛的出现,仿佛又是一次人类的末路。末路是无穷无尽的,伊维斯想要做的,就是斩断这末路。
第四十五章
那艘飞船是个旧款式, 速度算不上快,缓慢地在黑暗的宇宙中飞行,仿佛一轮孤立无援的孤舟, 颠颠簸簸, 摇摇晃晃了几天,终于停在了终点站。
约克收到了自家老板传来的讯息, 带着小跟班莫尔,早早地等候在那个破旧的停靠港。他和达芙妮办砸了上一件事, 此时恨不得负荆请罪, 在所不辞。
终于, 巨大的显示屏上浮现一条信息,来自克尔瓦的飞船已经靠港。
约克猛地站起来,用力过猛, 不小心被风掀翻了礼帽。莫尔站在他的身后,连忙追着风跑了几步,起身一跳,捉住了浮在半空中的帽子, 递到约克的面前。
不过转眼,感应门的传感器感应到从不远处走来的人群,双门自动向两边滑去, 一群走得零零散散的人出现在两人眼前。
里面没有安德里亚和伊维斯。约克有点着急了,掌心沁出细微汗意,沾湿了紧抓的帽檐。
待前面一拨人全部离开,最后面缀了两个人, 携手走在一起,个子差不多高。左边的人长着一副约克熟悉的面容,约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有点,有点像自家老板……
直到看见旁边站着的伊维斯,约克才敢确定,那个站着的,能走路的,活蹦乱跳的,确实是那个一年四季常驻轮椅上的大魔王。
安德里亚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身量和伊维斯差不多高,发梢稍长,落在肩上,没戴眼镜,可似乎能将眼前看得清清楚楚。外罩着一件宽大的夹克,从领口隐隐露出来里面的白衬衫来,上面沾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看来,过的不太妙。
莫尔在后面戳了戳约克的腰,压低着嗓子问:“先生怎么站起来了,他不是……”
约克全心神都放在了安德里亚身上,一时不察,差点没被戳的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朝后面撂下了一句话。
“闭嘴。”
莫尔委委屈屈地退后了两步,怂的不说话了。
安德里亚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瞧见两个人,约克也不敢擅作主张,自己冲上去。直到两人的脚后跟从莫尔面前路过,伊维斯才扭过头,打了个圆场,扯着嘴角一笑,“还不跟上来。”
约克忙领着莫尔,上了预定好的悬浮车,亲自驾驶,水平突出,平稳地行驶到才租下的庄园里。
一路安静,只听伊维斯问了一句,“药带来没有?叫人提前熬上。”又低低问旁边撑着额头的安德里亚,“难不难受?要不睡一会。”
从后视镜里,约克看到安德里亚摇了摇头,倚在伊维斯的身上,面色平静,他松了口气。
倒不是约克这个人怂,他在当管家前是个身经百战的星际海盗,手上的人命不少,自己也是从百死一生里过来的,可是还是对安德里亚有种近乎本能的惧怕。
他头一回见到安德里亚的时候,是在死囚牢里,听狱警说,这位先生是来这里挑一个人,为他办事,这是个免死的好机会。可约克没什么兴趣,他对贵族这种凌驾于普通民众身上,仿佛已经成了另一种人类种族的玩意积怨颇深,不打算为他们效力,也报了仇,没有亲朋好友,活够了。
结果,一束三四人粗的光束飘到了自己的眼前。
约克捋了一把灰蓝色的头发,有点纠结,这是个啥玩意?
没料到里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向下轻轻一挥,灯光和监视器一同暗了下来,只留一盏昏暗的灯。
光幕缓缓消失,露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来。那时一个青年,长得斯文俊秀,戴着一副眼镜,是一般的贵族模样。
约克嗤之以鼻。
那人说:“我打算邀请你做我的管家。”说完顿了顿,“你可以等一会再拒绝。”
约克才依稀记起来,今天是那位世界金库——安德里亚·斯图尔特先生挑选死刑犯的日子。
安德里亚并不笑,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似乎碰到了镜片,落下一片阴影。
他缓缓开口,“你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星球,是个孤儿,从小和妹妹待在孤儿院。那个孤儿院原来对你们还不错,可是后来院长忽然离世,换了一个院长,然后,就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有些孩子不见了。而且,那都是些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