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斯耸了耸肩,努力回忆了一会,发现在记忆里找不出一点关于初遇时的痕迹。
安德里亚伸手搂住他,向后一栽,倒在柔软的被窝里,两个人团成一团,发丝纠缠,搭在彼此的脸颊上,他说:“别想了,睡觉吧。”
他记得清的,怎么会记不清?这些话是说给伊维斯玩的,那时他窝在座位上,伊维斯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才把那个准备塞给小孩的蛋糕给了自己。
不过,他不会告诉伊维斯的。
伊维斯躺在被窝里也不安稳,翻来覆去,和一条不安分的小狗似的蹭着安德里亚的脖颈,最后总结了一下,“所以这人还是要做好事啊,你看,要是不做好事,哪里找得到这么好对象。”
在这个姿势下,安德里亚很容易便亲到他的后脑勺,安抚了一句,“好了,睡了,如果预计得不差,明天那趟航班就会来了。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说起来,安德里亚还有几分舍不得,到了外面,事情就多起来了,不能像现在这样。
他知道的,伊维斯会如同过去一样,去冲锋陷阵,誓死不回,可能还会为了驱除达尔蒂玛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毕竟他心底的梦想就是为了拯救全世界啊,这可要比他以往经历过的每一场战争都要重要,紧迫。
安德里亚阖着眼,醒到了半宿,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躺在身侧的伊维斯,目光比月光还要温柔。他是一条混血人鱼,虽然长着同人类差不多的模样,可血还是冰冷的,对人类这种生物所有温暖的情感都不能理解,不会同情,也不会爱,可是他遇到了伊维斯。
那份爱是自好奇滋生的,他本来只是想看看伊维斯能够保持那份可笑的本心走多久,可看着看着,不由便泥足深陷了。
忽然之间,他在人世间就有路可走,有梦想可言了。
克尔瓦上出现了达尔蒂玛这件事的消息被严禁封锁起来,一切都被藏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航空公司都没来得及通知,于是第二天,那辆航班在众人的期待中如期而至。
清晨,天微微亮。
村子里的人早就醒了,他们不久前得知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不相信的。对于那位住在村口的老太太说的话,每个人都是近乎本能的信服。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也以为会在这里死去,可是世事难料,这片土地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他们必须得离开了。
老太太这几日强耗心力,一直监看着周围,此时不免疲惫过头。而现在也已经接近往日航班到达的时间,她手里拿了支烟,有些松懈了。而韦伯的能力似乎有些变异,只能感应到非常遥远的距离之外,克尔瓦星球内的状况反而难以感知。
大家整装待发,只等航班的到达。
伊维斯和安德里亚是空手坠落到这个地方的,也打算两手空空的回去。伊维斯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走到了爱伦的家,站在那台机甲前面。
爱伦似乎有些可惜,抚摸着机甲的钢铁外壳,“等我们走了,它只能继续在这里沉睡了吗?如果不使用,真是太可惜了。”
伊维斯皱了皱眉,“不可惜的,不用它才是最好的。机甲这种东西,造出来的理由也是为了让人类活得更好。”
爱伦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机械专家,还是表示非常难过。
远处,云巅之上,原来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如同乌云涌动着聚集一般,遮天蔽日,黑了大半片。伊维斯抬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低声说了一句,“快下雨了吗?别误了航班。”
说完了这一句,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登高远眺,只一眼,血液几乎凝滞。那不是黑云,而是长着翅膀的达尔蒂玛,双爪抓着一只或几只达尔蒂玛,正朝这里飞了过来。由于数量太多,它们的表皮又大多是黑色,拥挤成了一片,竟连成了一团快速飘动的黑云。很明显,它们正朝着维多利亚村的方向飞行,这是对人类血肉的感应,凭靠着本能,它们的导航从不会出现差错。
空气里似乎已经弥漫上了血液的铁锈味。
伊维斯只愣了一秒钟,高声大吼,“往村外的停靠港跑,达尔蒂玛来了!”
那些玩意的速度太快了,伊维斯的话音还未落,达尔蒂玛群已经飞到了村子的上方,能够飞行的达尔蒂玛松开了爪子,达尔蒂玛如同急速下坠的子弹,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半圆的坑,那是人类绝对无法承受的高度,这些东西却只是打了个滚,就从地面爬起来,循着食物的香味,向四周分散开来。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也许是认为这里的人类太少,血肉不够这么多达尔蒂玛共享,它们只丢下了很少的一部分,剩下的接着上行,渐渐飞离。
伊维斯从屋顶一跃而下,抓住惊慌失措的爱伦,“去找安德,告诉他,等会我去找他。”
即使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不,哪怕只是一只,也足够毁灭整个村子了。
伊维斯曾被莫干拍了一掌,非常清楚与达尔蒂玛这种生物相比,人类有多脆弱,脆弱到仿佛只是一团行走的血肉,一种随时可以品尝的美食。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快步跑向院子里的机甲,拉开操控室,迅速摁下了启动键。
就在此时,一台小型航船从预定轨道飞来,缓缓减速,向下停靠。
第四十四章
伊维斯是上过多年战场的了, 虽然只是和人打仗,可是反应速度极快,驾驶着机甲升空, 加到最快, 下降,最后堵在村子的缺口处。
达尔蒂玛流着涎水, 虎视眈眈。
突然之间,只是一瞬间, 它们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后面拼命拉拽着。
是安德里亚的歌声。
伊维斯骂了一句, 摁下了炮击的按钮,能量炮的蓄力完成,对准了正朝着人群奔涌而去的几只飞速跳跃的达尔蒂玛而去。
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和烧焦蛋白质的恶心气味, 令人作呕。
人群慌乱,很多人从还未曾从将要离开故土的痛苦中缓过神来,没看到杀死自己的达尔蒂玛长着什么模样,转眼就已经丢了性命, 死也不能瞑目。
机甲的显示器上已经飞溅上了鲜红的血液。
亮的刺眼,是人类的血。
伊维斯一怔,下一刻, 他强迫自己忘掉这是谁的血,展开长刃,砍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皮肤漆黑,双眼如灯, 体型和机甲差不多大的达尔蒂玛。它的皮肤太过坚硬,一刀下去甚至只能留下一丝些微的痕迹,伊维斯冒着机甲的脖子被扭断的危险,又贴近了一分,然后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插.进它的眼睛里。
一声又长又尖利的嘶吼,简直能震破人的耳膜。
它的一只眼睛流着血,另一只眼睛亮的更厉害,与机甲纠缠成一团。
伊维斯没有办法脱身,达尔蒂玛有很多,而机甲只有一台,还是百年前的老款式,在土里埋了许多年,他都能感觉到机甲的关节连接处缺乏润滑,指令根本做不到位。
这几乎可以被称得上一场屠杀了。
他没有办法。仅凭一人之力,他无法阻止这些玩意。
而另一边,飞船降落,驾驶员还没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才打开舱门,人群蜂拥而至。
他高声大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张极大的怪物的脸贴上了显示屏,还眨了眨眼,似乎在窥探着些什么。他吓得从椅子上惊了下来,因为那怪物举起了前肢,似乎要锤了下来。
伊维斯赶在千钧一发之际,齐齐斩断它的四根指头。
安德里亚还在飞船下面,他对着那台在遥遥天空之上的机甲一笑。
驾驶员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里出现了要人命的怪物,才停落下来的飞船又被拉开了引擎。
而这时,安德里亚已经走了上去,一脚踢开了驾驶舱的大门,他微微笑着,很温和,指甲仿若薄刃,搁在那人的脖子上,“等着,等人上齐了。”
那人动也不敢动。
引擎渐渐停了下来。
人是不可能全部救得下来的,如果是全盛时的安德里亚,估计对达尔蒂玛还有一战之力。可是上天赋予了他如此强大的力量,相应的也有了制约。他不能长久地待在岸上,此时虚弱至极,仅仅是唱了一支歌,已经足够耗尽他的精力了。整个村子,大约只有一半人从达尔蒂玛嘴里逃脱,逃到了飞船上。
没有上来的,都已经死在达尔蒂玛的利爪下。
飞船里传来低低地哭泣声,才开始是零星的一点,后来逐渐大了起来。在靠近达尔蒂玛降落的地方,死的人是最多的,他们说是一个村庄上的人,大多沾亲带故,即使自己全家逃了出来,也会为了邻居和友人而哭泣。安德里亚碧蓝的瞳孔里满是冷漠,像是深海里最寒冷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也不会为这些人的哭泣声动容,只是紧紧盯着在外面战斗着的机甲,嘴唇一张一合,那是众人听不到的歌声。只有韦伯能听得见,他的腿脚甚至都有些乏力,抬不起来。
驾驶室的人密切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急切地高喊,“已经没有人上来了!走吧!快走!”
那台机甲明显撑不住了,被几只达尔蒂玛纠缠住,那些怪物很快就会突破伊维斯的防线,再这样下去,一个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