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菜香的空气:“走走走,吃饭吃饭。”
“滴。”华金口袋里的手机声响,他掏出一看,将盛菜的大碗递到闵丘手里,“排队进了,你先吃,饭在锅里,自己盛啊,乖。”
他步履匆匆,疾行而去,闵丘捧着碗站在原地,似乎看到了过往的日子里华金与他也曾有过刚才那样的密切相交。
他们的世界曾像这间厨房一样,没有第三个人出现,把各自喜欢吃的东西都搬回这里彼此分享,而华金长大了,他的世界必将有越来越多的元素,不再是一间带有冰箱的厨房这么简单。今天他走向一台电脑,过二三十分钟该吃饭的时候会回来,明天要走向其他朋友,到了休息的时间也会回到这个家,再往后,当他们没有了合租、同吃的交情后,华金还会在某些时刻回头吗。
假如他们没有继续结契,华金对他又没有特殊的感情,那么失去了人的主观意愿驱使后,华金未必会向他预设的方向努力。他不可能准确预判华金每一次的际遇并且跟随,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为他扫清人生道路上的一切障碍,那……他们不就越走越远了吗。
“要打多久呀。”闵丘抱着半开房门的门框,讨好地问,“我等你一起吃呀。”
“你吃吧,别等我,遇见个代打,这局估计要打很久了。”华金戴着耳机头也没回,手上操作的频率明显比之前那场要高,不知是对语音那端的人说还是对闵丘说,“这个ID我看着眼熟,等等我想想他是哪个直播平台的,不是斗鸡网就是狗牙网。”
华金接的是老板单,难道不应该是遇见越弱的对手越高兴么?可听他言语间的那股兴奋劲儿,闵丘倒觉得他比遇到一般对手更开心。
那种开心,闵丘完全理解不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冬天路过奶茶店会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夏天看到炒冰的小推车也会同时驻足,闵丘往小贩的车斗里看一眼就知道华金会选哪几个口味;他知道华金吃炸冷面加蛋不加辣,但是吃烤翅又一定要加辣;他知道华金为什么学完寄生虫之后去食堂吃饭会对着米线窗口捂很久的嘴,也知道他上某个教授的课时如果轮到普通教室绝对不会坐在前排,因为那教授大概是有上消化道系统的毛病,口气极大,杀伤力可达方圆三米;班里有个人喜欢借钱——其实那人和闵丘并不相熟,可是一到借钱时就会找他,几十也有、几百也有,借了并非不还,却也不全还,这么来来回回,慢慢的,账就算不清楚了,每次华金说“装死”,闵丘不需要别的解释立刻就趴在桌子上停止呼吸……
他以为他和华金关系很好,而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华金为什么开心了。
语音那端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华金笑得小腰几乎撑不住身体:“你好棒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闵丘下嘴唇不由自主地包过上唇,在华金床尾处坐了下来,连饭也不想吃了。
不用问,语音对面肯定是华金的老同学,上次两人嘘寒问暖,聊钱够不够花的那个——真是奇怪了,华金还交代过闵丘千万不要借钱给别人呢,说好心借出去最后变成仇,他自己反倒对那同学主动解囊?能让华金打破自己的原则,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哈哈哈哈!”华金又是一阵大笑,直接放开了鼠标,“救命啊,不要了吧,这样不好吧?”
这台词太耳熟了!
这不就是闵丘梦里梦见华金对自己说的吗?虽然语境、上下文有点不同,语气也大相径庭,可是一听到他把这话跟别人说,闵丘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嘤嘤嘤嘤——”
“……”华金笑声一僵,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闵丘抱着自己的脚:“大拇指碰到床腿了,好痛呀!”
他在订家具时一开始想订软包床,结实、舒适,但考虑到房间尺寸,软床还要占床头和包边的空间,最后不得已改成了实木床。
华金忙起身过来看,一脸焦急:“很疼吗?流血了吗?指甲掀起来了没?掀起来了去医务室拔掉止血,免得感染。”
“……”闵丘捂得更紧了。
华金:“你掐近心端啊,你别捂脚尖啊,我看看。”
被那小手三扒拉两扒拉,闵丘诈病终究是捂不住的:“没掀起来……哎不过也很疼啊,内伤,可能会淤青、肿胀、肿成包子那么大,也很可怜啊。”
“幸亏你碰得早,现在天还不凉,真肿了穿拖鞋也不冷。”华金见他没事便放开了手,坐回桌前戴上耳机,“秦臻,剑圣去哪了?好,准备上来偷一波!”
闵丘震惊——你以后可是要当医生的人呀!怎么能说“幸亏碰得早”这种激化医患关系的话!太不体谅“病人”的心情了!
他荏弱无力地往床上一躺,一点点拱到与床接壤的桌边,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哀怨地瞧着华金,只瞪眼不说话。
手边多出个人,华金自然不可能无知无觉,他先是瞥了两眼,被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去吃饭呀,你老看我干什么啊?”
“我不想自己吃饭,”闵丘凭空捏造,“经常一个人自己吃饭会得抑郁症吧,精神分裂啊什么的,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儿快了。”
“精神分裂?”华金一笑,手上动作一刻未曾停息,片刻之间斩杀了两人,“要不你把菜拨到碗里,端过来吃吧?”
闵丘扭动着肩膀,带动身子做不规则螺旋运动,把身下的薄被拧成皱褶一团:“那不还是我自己吃嘛。”
华金无奈道:“可我怎么吃啊,还没打完呢。”
闵丘坐起身来:“我喂你啊?”
华金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笑。那笑中掺杂了一点儿无可奈何的叹气,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玩得满身泥巴回家,从身后捧出个小泥人说“送给你哒”一样,让人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忍责备。
“行吧?”闵丘趁热打铁,扭肩膀扭得更欢,生怕华金看不到,可也不敢离他太近,免得又被赶走,“行吗?行不行啊!”
“哎呦,”华金只看了一眼,就像是眼被灼伤到一般,把脸转到另一边表情痛苦地笑道,“哎呦哎呦,别扭了,好好的发什么疯呀,我又不饿……行了,你去拿吧,你你你、你会喂吗?”
伺候人吃饭又有何难?没什么科技含量,不过是推己及人。闵丘脚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跳起来去拿碗筷,听得背后华金小声说道:“谁知道啊,一阵儿一阵儿的,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第89章
闵丘在长得一样的勺子们中硬是挑出来了一支风华正茂的, 端着碗兴冲冲地回来, 见华金一手操作着鼠标,另一手抽了一桌子的纸巾,将键盘、桌子边沿、自己的腿上、身上……但凡是能挂得住纸巾的地方皆盖了一层。
看起来十分焦虑。
闵丘:“干啥呀这是, 千亩良田建棚越冬啊。”
华金“嗯”了一声:“键盘不防水。”
“并没有汤。”闵丘把碗端到他面前倾斜一展。
“也怕油啊。”华金说着,又抽了几张纸,将键盘盖得更结实些。不过他隔着纸巾按键也无错漏, 靠着一边耳机和队友交流信息, 已经下到了对面第二个塔, 目光无暇分给闵丘一分。
闵丘:“你紧张……”
“我没紧张啊。”华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仿佛对他居然有此错误的认知感到意外与痛心,“机械键盘里面是金属片的,怕水,滴上油了要擦不是也潮么?哦你说对面?我们现在全线都比对面多一个塔, 杀了两个龙,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紧张啊。”
闵丘:“……”
这话听起来, 有一种“别挖别挖,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华金是紧张键盘?还是些别的什么。
闵丘:“我是想说你紧张也对,毕竟我第一次喂别人。”
他站着弯腰垂直落差太大, 坐在床上跨海距离太远, 又怕碰着了华金的哪根汗毛讨了人嫌,只得局促地坐在床边,计划临到要喂的时候站起身来向前送。一想到要做出亲密度高达“喂对方吃饭”这种等级的动作, 他手里的碗端得虽四平八稳,心却像飘在泉眼正上方的树叶,踉踉跄跄几近要翻跟头。
闵丘挑挑拣拣了半天,在勺子里摆成了如快餐店配餐缩小版一般的荤素搭配,郑重地起身朝前送去。快到华金嘴边时他嫌华金嘴张得不够大,担心嘴唇碰落了米饭或是菜,到时弄脏了宝贝键盘罪名要落到自己头上……他不由得开口道:“啊——”
“噗——”华金刚要下口,听了这声引导,突然一推桌子向后弹退了半米不止,笑得前仰后合,“你……你别出声儿呀!”
闵丘保持哈着腰驼着背的姿势,感觉这样出现在华金面前不够帅不够潇洒,很不怎么样,悻悻道:“哦。”
场中战况激烈,华金也没空笑太久,忙又把凳子滑了回来,双手操作的间隙飞快地瞄了一眼闵丘,微微张开嘴,示意他可以喂了。
闵丘还是嫌他不够配合,光是目测也知道这样肯定喂不进去。可他又不能出声,只好在旁边焦急地张张嘴,无声比着“啊——”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