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公子睡在自己的硬板床上,胡乱的梦一个接一个,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他迷糊地睁眼,床前竟有一个黑影,他吓了一跳再仔细去分辨,那黑影却又没了。
早上,他挂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生火做饭,给执心留了清粥小菜,便夹起书去了学堂,一整日里他都魂不守舍的。
旁晚从学堂回来,他磨磨蹭蹭的回到家,一推家门,执心正在赤膊劈柴,劈的可不就是自家的柴么。
他脸上摆出个合适的表情,便迈步上前要制止执心:“道长,这怎生使得——”忽地视线一转,瞥见自己的躺椅上有东西,他瞪大眼睛,竟然是一条筷子粗细黑底黄花的小蛇盘在上面,蛇盘成的窝窝里还卧着只小耗子。
“啊——”郭三公子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耳边“嗡嗡”地似是有不少人在说话,他睁开眼睛,果然发现上方好几个脑袋,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着他。
“你们是何人?”郭三公子有些气恼地问道。
“他们是我的道友。”执心立刻坐到他旁边,探手到他被子里欲为他把脉。
一个面相白嫩的少年,比他学堂里的学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素白的手里拿着一方湿帕放在他额头上,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哥哥,你发热啦。”
“嘁,见了本座的真身就吓成这个样子,臭道士你是不是弄错了,这真的是他?我看只是长得相像,性子却半点不像。”一个身穿青色绸衫的青年说道。
“不会错的。”执心垂眸,替郭三公子把了把脉,又拿出一颗药丸才要塞到他嘴里。
郭三公子却捂紧嘴巴,瓮声瓮气道:“你……你要给我吃什么?”
白嫩少年和青衫青年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执心。
执心置若罔闻,伸手拿开郭三公子的手,将药丸塞进他嘴里,一手轻柔地托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在他喉咙上轻轻一拂。
“咕噜”一声,郭三公子咽下了药丸,脸色惨白。
执心将他的手轻轻放进被子,然后转身离开了,然后离开的是那青衫青年,最后是那个白嫩的少年,在他床边哭哭唧唧的,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郭三公子呼了口气,拿下额头的帕子,放到眼前端详,这帕子并非是他之物,便收了起来。
第58章 恩怨难断,相见难欢
自此,郭三公子的小院子一下子挤了起来。
早上晨起,院子里热闹非凡,执心在院中练趟剑法,面相白嫩的少年做好了饭菜摆在桌上。
青衫青年便喋喋不休地教训那少年:“带你来是让你做饭的吗?天天清粥饽饽小菜,在清风观你没吃够啊。”
白嫩少年轻声细语地还嘴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啊,道长还要劈柴嘞。”
青衫青年立刻不干了,把筷子一甩:“难道要让本座也干粗活吗?”
执心放下碗,清咳了一声。
青衫青年双瞳中央细细地一条线,瞪人的时候特别吓人,他瞪了执心一眼,自己把筷子捡了回来。
“要让哥哥煎鱼也要有鱼才行啊,吃过饭我去河边看看。”白嫩少年转脸冲郭三公子道:“哥哥,我捉了鱼你给我们煎鱼吃好不好?”
“……我不会。”郭三公子几口喝光碗里的粥,夹了书去书院。
每日里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执心要么劈柴要么打扫院子,他的躺椅上总盘着一条蛇,蛇身上还驮着个小耗子,遇见几次之后他就不好再晕了。
小耗子还好,那黄快总是动不动化出蛇形突然出现在他房间,有时候突然从房梁上垂下来,有时候半夜爬到他被子里,甚至,还在他洗澡的时候藏在木盆里。
执心“哐当”一声踢门进来,一张脸气得又红又白,把黄快从水里捞出来就往窗外一扔。
然后就听见黄快在外面的吵闹声:“臭道士,你当本座没看过,早他上辈子不穿衣服的时候本座就都看过了,你有本事也让本座统统忘掉。”
执心气息不稳,额头上金光闪烁,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鬓角滚落,郭三公子一惊:“道长,劳烦你先出去罢。”
执心手握着门框呆立半晌,然后反身出去了,那木头门框居然被他握进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郭三公子看着门框上的掌印,脑子里百转千回,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翌日,执心对黄快和小耗子交代了一番,然后他便离开了。
郭三公子稍微松了口气,哪知那黄快从早起竟然一直贴身跟着他,直到他进了学堂教课,他耳边还时不时地听见“咝咝”声,黄快竟然就盘在房梁之上。
午后从学堂出来,不晓得黄快何时化作人形在门口等他,看样子又要跟他一路回家。
他慢慢地在街上溜达着,看到太白酒肆便转了进去,黄快似乎闻不得酒味,只能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站在门外直盯着他。
郭三公子一笑,打了二两烧青,又交给掌柜两封信嘱托一番。
是夜,郭三公子正在熟睡当中,忽然感觉脸上有微微粗糙且冰凉的触感,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影坐在他床边。
“啊——”
那人影手指一动,捏住了他的嘴唇:“是我。”
郭三公子只觉得执心放在他脸上的手奇凉无比,他把脸一偏,问道:“道长,你为何半夜到我房中?”
执心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拿出里面一件东西,那东西自身散发着白白的光亮,竟是一株小草被包裹在厚厚的冰晶之中。
郭三公子顿时感觉自己的房间如同冰窖,浑身发起抖来。
拿着那件东西的执心却浑然不觉似的,他开口道:“你吃了它。”
郭三公子沉默着,执心托着那株草也不动,寂静的房间中只有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执心道长,请你明日便离开我家罢。”
“你要赶我走?”执心的声音发颤。
郭三公子狠下心:“正是,我本是好心留道长在我家歇脚,可道长你行为实在怪异,恕在下礼数不周不能再留道长了。”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郭三公子觉得整个房间都要被执心和这株小草抽干了空气似的,好半天,执心开口道:“你先吃了它罢,之后若是你还要我走,我……走便是。”
“好!”郭三公子毫不犹豫地从执心手上拿过东西一口吞了,一股极寒极冷之气顺着喉咙顷刻就到了腹部。
“不可!”执心额头上的金光又开始闪烁起来,他焦急地说道,“你张嘴!”
啊?郭三公子真糊涂了,到底是让他吃还是不让他吃啊……
执心不再多说,伸出右手覆在他口上,郭三公子只觉得刚才那股气又逆了上来,然后他就看见执心整条手臂迅速地被一层冰晶裹住了。
郭三公子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不妨事。”执心额头的金印完全显现出来,他左手顺着右臂一划,那冰晶便消失无踪,随即他垂下右臂。
郭三公子的额头也吓出了一层汗,他问道:“是不是不该那样吃下去?”
“绛草长在昆仑采下即枯效用尽毁,故此我用冰晶封住保它鲜活,食用时只能在口中除了冰晶。”
郭三公子又恼又气:“你怎的不早些说清楚!”
执心不言。
“依道长所言我已经吃了,道长可以回房去了罢。”
“你才吃了绛草,容我再看顾你一夜。”
“……随你。”郭三公子不愿与他多说,面朝床里背对着他躺下身。
这一夜却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他每次翻身的时候都能看见执心坐在床边的身影,愈发心烦气躁,后怕那绛草有蹊跷。
不知几时,院子里传来小耗子摆弄锅碗瓢盆的声音,同时还有黄快那副‘惟我独尊别让本座不痛快’的数落,一会儿听见小耗子轻声细语地辩解几句,外面就传来黄快一边叽歪一边劈柴的声音。
不醒也要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郭三公子睁开眼睛,执心的脸几乎立刻就从旁侧探了过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道长。”他叫了一声。
“嗯?”执心的表情似乎十分激动,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你醒了?”
“我吃了绛草该会如何?”
执心一怔,沉吟半晌:“传闻昆仑绛草可让人起死回生恢复前尘记忆。”
郭三公子笑了一下:“传闻?”
执心迟疑地点点头。
“那看来是不管用了。”郭三公子说道。
吃罢早饭,郭三公子夹着书站在自家院门旁边。
小耗子背着个小包袱眼泪模糊地看着他:“哥哥,我们走啦。”
“嗯。”郭三公子把脸一偏,低低地应了一声。
脖颈上突然传来让人齿根发寒的触觉,是黄快化作蛇形蜿蜒在他脖颈上,抬起一个蛇脑袋对着他的脸先“咝咝”了一会儿,然后张口吐人言:“你这人好没道理,你不记得那道士也该记得本座,不然你就不是他!”
郭三公子脸上完全没有惧意,只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与我无干。”
“哼!”黄快身体一弹,缠到了小耗子的胳膊上。
最后出来的是执心,他左手拿着佛尘,右手无力地垂着,似乎被那冰晶伤得还不能动弹,郭三公子咬着嘴唇,把视线转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