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举起双手,乖觉地点点头:“师兄放心,我只是替师傅老怀安慰啊。”
“你——”执心被他气得耳朵都红了一块儿,又生生压下声音,“你还不住口。”
“尘心。”房间里有人叫了一声。
“来了来了。”尘心立刻伏低做小,对执心讨好地说道,“劳烦师兄帮我叫两份包子两碗粥,内子晨起定要我伺候沐浴更衣呢。”
“砰”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房门上,尘心讪讪地笑着:“白连脾气是大了点儿,可偏偏对我胃口。”
说完话,尘心只怕白连又砸东西,到堂下叫小二送水上来,然后进了房门。
执心叫了几份吃食,正在犹豫要不要回房去叫郭三丰,却见玉暖下楼来,郭三丰呢?
玉暖走到他跟前,低头说了句“早”,脸上表情不大自然,执心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更加不能回房看郭三丰了,虽然他面上神色不变,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
尘心与白连下楼来,尘心自然是神清气爽,白连想必是梳洗了一番,发稍还是湿的,不知他得了多少尘心的真气,竟然一点也察觉不到他的妖气,行动间淡然出尘,已有了成仙之兆。
白连拱手对执心施了一礼,执心还礼,他二人落了座。
饭过中旬,郭三丰终于飘了下来,坐在执心身边伸手拿了个肉包子,气鼓鼓地塞进嘴里。
尘心挑着眉眼,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把郭三丰气得,包子都快吃不下去了。
执心放下筷子,道袍一动,轻轻地在他指尖一握,用密音对他说道:“昨夜是我疏忽了,你别恼,我教你禁言咒可好,若是旁人说了什么你让他闭嘴就是了。”
郭三丰勾起手指在执心掌心挠了几下,算是答应了。
郭三丰勉强咽下嘴里的包子,他早上醒来听见执心与尘心的谈话,只道是尘心与执心师出同门,执心的结界瞒不住尘心呢。谁知,他穿墙到玉暖房间,却见玉暖也是用一副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的羞臊表情看他,他才想明白,难道是昨天执心没设结界?
他立刻有一种丢人丢到北冰洋的感觉,不,是丢人丢到了全宇宙!
即便执心交他禁言咒,也只能勉强弥补一点点……
“师兄,你们来杭州作什么?”尘心问道。
“修伞。”
“我看他魂魄已经全了,早晚要去投胎的罢,还修什么伞啊。”尘心果然是快人快语。
“是啊,早晚要去投胎的,多停留些时日也不打紧。”
“唉,师兄你好糊涂!多贪这一刻危险便多一分,你为着他这魂魄已经两年了吧,南海莲子是清风至宝,乃是留给后人登仙所用,也被你囫囵用了,而且你的天师印已经越来越封不住了,师兄,你再不把他送走,我担心你成仙不成反倒……反倒……”尘心没有说下去。
“你不知,我负他良多,至于成仙……也无甚重要……”
“师傅早告诫过你,你太过执妄难得大道,依我看,那施兰亭就是你的劫难,你不放他走你也成不了仙,你们两个难道就图这一世了么?你便把心一狠放了他去罢,待他投胎做人,你也已成仙,此后你再来补偿他哪怕护他几世岂不更好?”
执心摇摇头:“……”
郭三丰后面没有再听,便轻悄悄地离开了。
“哥哥,你问过道长了吗?”玉暖问道。
郭三丰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他脑袋:“我没问他,咱们悄悄地去又何妨。”
原来,郭三丰跟玉暖在城中游玩儿,听说月老祠有庙会,他们很想去,郭三丰便回去知会执心一声,若是有执心陪着就更好了,庙会上人多热闹,要玩儿也得小心点儿。
谁知,他回去便听见了执心和尘心说话……
他随口敷衍了玉暖,玉暖自然高兴,拉了他便来到月老祠。
这里果然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或有老人替儿女上香求姻缘,或有年轻女子结伴同行,遇到年轻男子便掩面退避,偶有大胆地偷看几眼,也有男女成对的去姻缘树下绑上同心结祈求美满,其间各色小贩高声叫卖,只盼引得路人停步问询。
郭三丰与玉暖只是贪吃贪玩儿,旁人看不到郭三丰,走路的时候难免有挤着的时候,郭三丰很无奈地看着自家身体时不时地被生人穿过半边。
“哎,小公子。”一个略年迈的声音从道旁传来。
“小公子留步。”这声音又响了一遍,音量不高却真切地如同响在耳边。
玉暖与郭三丰正一人啃着一串糖葫芦,他们转头看去,原来是路边一个摆摊算卦的小老头,这老头身形佝偻矮小,脸上皱纹堆积,嘴唇上两撮胡须长过下巴轻轻飘荡,容貌着实怪异。
小老头冲他们笑笑:“小公子来算一卦吧。”
玉暖摇摇头:“我没什么可算的。”
那老头抬起手指拨了拨胡须:“我说的是你旁边那位贵公子。”
郭三丰与玉暖不由得愕然,贵公子?难道是在说郭三丰这只鬼么?这老头看见他了?
“岂有此理,我说不算就不算!”玉暖佯装生气地大声说道,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刚才那个老头好奇怪。”
郭三丰点点头,他本来就心绪不宁,再加上碰上刚才那古里古怪的老头儿,也觉得尽快离开此地才好。
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二人逆着人流往回走着实不顺利,不断地碰撞到生人,且速度很慢,越是这样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盛。
“玉暖!”人头攒动中有人叫道。
“啊,是道长!”玉暖高兴地指着前面人群。
郭三丰只顾着躲闪行人,被生人穿过魂魄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他闻言抬头去看,执心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他们跟前。
执心头上满是汗,道袍后背也湿了一些,他在郭三丰耳边低声问道:“你要来此地怎的不跟我说,你还受得住?”
郭三丰咬紧牙,一张鬼脸惨白惨白的,灵体一晃几乎要倒了。
执心一手从腰间抽出伞来,替他打起来,趁着伞面遮挡了旁人的视线,执心拥他入怀拿了颗丹药轻扣他嘴唇,郭三丰张口吞下。
“伞修好了?”郭三丰睁开眼睛,看到了打在头顶的伞。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神识受到阳气侵袭正是虚弱之时,郭三丰忽然觉得周围异样地安静,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帧地掠过。
与此同时,他感觉执心放在他后背上的手悄悄地收紧。
他抬起头顺着执心的视线看去,于人群中,出现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在周遭热火朝天的场景中,他衣袖摇曳轻轻走来。
这么出色的人突然出现,过往的路人却像没发现似的依然各行其是,但他们丝毫影响不到这人的动作,转眼间这人便来至他们跟前。
果然是厉害角色!这人不但拥有男主角的颜值和装扮,登场也华丽唯美,分分钟秒杀了穿越而来的自己,郭三丰真是被这人现身的排场震惊了,很有心情地腹诽着。
“道长,小生这厢有礼了。”那白衣青年一开口,口气清新,声音清越有韵味,全身上下闪耀着完美的主角光环,这上哪儿说理去。
“贫道见礼。”
“小生徐慕白,”青年微微一笑,颜色倾城,“实不相瞒,道长手里拿的乃是我家家传的一个物件,小生厚颜向道长讨回,阻道长去路万望见谅。”
郭三丰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说什么?伞是他家家传的,难道他是?
“这……”执心无言地捏紧了手里的伞。
“我观道长也非常人,想必是知晓这伞的来历,落入道长手中即是有缘,若我强行讨了也是于理不合,我愿与道长做个交换,道长提个条件,我办到了便请道长把伞还我。”
执心略一沉吟:“施主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急着讨回,待它与我缘分尽了自然会回到施主身边。”
那青年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若等着与它的缘分,还要它来何用?”
“既然无缘,公子难道要强求吗?”
青年终于不笑了,他双眼本是剪水秋瞳顾盼生辉,此时现出精光来:“不试试又怎能知道呢!”
说完话,青年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冷冷地看着执心。
执心也将手插如袖中捏起符咒。
他们二人眼看着剑拔弩张,玉暖紧张地靠近郭三丰。
“且慢!”
执心吃了一惊,转头看郭三丰。
郭三丰把伞收起来,递向那青年:“拿去吧。”
青年也怔了,还没伸手去接。
“你!”执心却一把握住了他手腕,“你把伞给了他你就再也……”
郭三丰冲执心一笑:“道长,没关系的。我家乡有一句话‘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上仙不是也说过吗‘死物尚知情深义重’,这伞的确对他很重要,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就还给他罢。”
执心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三丰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把伞递到那青年跟前。
“……多谢你。”那白衣青年接过伞,冲他们一施礼,转身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