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往温泉殿路上走时总觉得于述喜气洋洋的,问了几句,于述直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一行人在殿门口遮了油纸伞,皇帝只身推门进去,雾气缭绕,水波荡荡,画屏遮掩的地方正好传出一声轻笑,“哎呀,小蜗牛,你竟然在看这种东西!”
云隙朝画屏外看了一眼,牧单大步走近池边,见茶盅中的蜗牛把触角搭在瓷壁边缘,盅前摊开一本偌大的画书,书上被小蜗牛触角的露水滴出三四个湿印小圈,小圈的水色晕湿的那块地方刚好是画书中一人胸前用朱砂点了两点的红缨。
云隙不紧不慢化出人形,将书丢进皇帝手中,朝池边身量颀长,风流潇洒的男子点了点头,“青~瀛~”
皇帝皱眉走到云隙身边,低头望了眼这书,还未开口,云隙眼风扫过去,拂了拂眉心的流云珮,理直气壮道,“是~你~的~”
他就随意翻翻。
皇帝自作镇定,握住云隙的手腕,“嗯,我的。”然后扭头问道,“这位是?”
青瀛挑眉,垂目饶有兴趣的望着交握的手,“蜗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云隙啊云隙,本仙盼了你这么久,你可算主动联系本仙了一次。”
云隙举止悠闲,幽幽道,“好~看~吗~”
青瀛环胸朝他眉心间瞧去,点头微笑,“北方有蜗牛,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家云隙怎么都好看。”
云隙笑吟吟望着他,心说青瀛这一本仙山角落拾的《诗词大全》直到现在都还未读完,比他的速度还要慢些,他朝皇帝手中的那本《龙阳八十八式》瞥了瞥,他虽然慢,但好歹一会儿便看完了一本书。
青瀛稀奇古怪的调子没引起皇帝注意,倒是那话中的一句‘我家云隙’让他半天都咽不下去,云隙拍拍他的手,“你~来~的~比~我~预~想~的~慢~些~。”
“我倒是想快些,不过途中遇上了西天归隐佛座下的一位灵童,随口聊了几番,知晓了一件事。”
“何~事~?”
青瀛抱胸神神秘秘道,“归隐佛转世了,投在了凡人胎上,我来时他刚好走,我便寻思着同他聊上几句,才晓得这归隐佛这一世刚好落在了我要去的这处地方,你大抵不知晓,归隐佛是福源佛,能庇佑诚心向佛的善男信女,若是皇家奉上,便能佑护这个国家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云隙捏了个果子慢慢啃,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一起降在了这里,他去了一庄名叫缘非寺的寺庙投胎,我到了这里。”
皇帝听他说道缘非寺,眸子一亮,青瀛继续道,“原先他是要投在别处的,哪知前些日子缘非寺前的竹林中泛着一道温润佛光吸引了他,佛光周身沐浴仙泽,仙泽中还生着一丛长了数百年的竹子精。这次归隐佛入了缘非寺,怕是将来上天会将竹子精也一同带了去,入了佛门子弟。”
云隙笑了笑,青瀛道,“哎,你干嘛帮那株竹子精为那篇佛心禅语镀了金?”
竹子精因神佛在竹壁刻下的那篇经文而成了精,平日里吃斋念佛潜心修炼,除了少了些机缘便能化而成仙荣登西天,上次它帮了他这般大的忙,云隙不过顺手助它成仙而已,有来有往,礼尚往来,总归是比较好的。
皇帝见他俩一言一语交谈甚欢,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忽觉有人拍了他的手,云隙道,“青~瀛~说~下~一~世~的~佛~能~保~佑~祁~沅~”,他眼里眉飞色舞,眉眼含着喜色,瞧的皇帝也勾唇笑,“嗯,多谢。”
一妖一仙多日不见颇有话说,皇帝见他这般开怀也不忍打断,让于述准备了一处宫殿,备上各种瓜果蜜浆,又询问了青瀛喜欢吃什么,云隙挥手让人倒了一桶珍珠香米和几把五色谷粮送了进来。
皇帝不舍的看着云隙,小蜗牛想了想,将一碟金丝枣放在他手上,“单~儿~乖~”
“唉,不够吃了于述就在外面候着。”皇帝苦笑摇头,离开宫殿。
等人走后,青瀛抓着五色稻谷慢悠悠的嗑,云隙也不催他,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花瓣吃,屋外秋雨渐渐停了,碧空如洗般清透,有些凉风顺着殿门钻了进来,青瀛丢掉稻谷,说,“这就是鬼刹帝?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样,你唤我来是为了帮他剔除魂魄中的冤魂釜和你说的三鬼煞魂阵?”
云隙点点头。
青瀛摸着下巴,意犹未尽的捏了几下,唔,可真滑,他凑过去揶揄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小蜗牛,你该不会是看上这鬼刹帝了吧!”
第43章 蜗大不中留
“这般热心肠, 可不像你的作风。”青瀛抿着嘴笑。
云隙一僵, 慢慢冷笑两声, “呵~呵~”
“我~是~为~了~弥~补~过~失~”,云隙拧起眉, 撅嘴道。
青瀛啧啧嘴, 翻身站起来顾望宫殿中的摆设, 拿起一尊龙身双耳花瓶把玩起来, 啧啧嘴,“那本仙换一种说法, 这鬼刹帝啊, 可能是看上你了。纵然你是为了弥补过失来到此处, 可哪种弥补过失会和人手牵手, 肩挨着肩?”
他说着坐到云隙身旁, 亲亲蜜蜜的和他凑到一起,握紧云隙的手腕, 叹息道, “瞧瞧这一只上好的柔荑,握过一次就忍不住放手了啊。”
云隙蹭的抽回自己的手, 有些不悦, 定定望着自己的手腕,眸子里古水无波。
青瀛看出他好似有些恼了, 适当的换了个话题,“你愿意为竹子精凑成佛缘,为何自己不肯上三十三重天接下黄溟镜的仙缘, 成个仙来做一做呢。”
他撑着额头很是不解,每每遇到小蜗牛总是忍不住想为他开导开导,甚至敲开他这小背壳,寻寻云隙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
“这四界之中不想成仙的有两妖,其一便是你这只不开窍的蜗牛精,其二嘛,就是那已经修成妖神却被压在了青西海下的钦封。”
提起钦封,云隙想到怀中揣着的墨海玉珠,掏了出来放在桌上,抛开青瀛亘久不变的话题,说,“这~珠~子~的~主~人~想~杀~牧~单~”
青瀛取出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惊讶的哎了一声,“若本仙没看错,这可是你当年送给妖——”
云隙狠狠瞪他,青瀛用扇子挡住半张脸表示自己不说了,生气的小蜗牛会不可爱的!
“你的意思是钦封想杀鬼刹帝?”
云隙玩着手指,不着意瞥了瞥唇角,“万~一~是~被~谁~盗~走~了~串~珠~呢~?”
“哦——”青瀛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调,抓了把稻谷一粒一粒往嘴里丢,“你是这样想的。”
云隙忽略青瀛的各种打趣和揶揄,靠在软塌上用手指蘸了蘸面前的一碟果子酱,道,“唤~你~来~助~我~两~件~事~”
“你说。”
“其一,解了牧单身上的三鬼煞魂阵。其二,帮我刑讯一个人。”云隙加快速度,看了眼已经昏黑的天色,连着下了三天的秋雨,凉意像解了冻的寒冰,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钻了进来,他虽没凡人那般娇弱,但也并不大喜欢冰天雪地。他的身子里含得水多,冬天太冷会有上冻的危险,这一点着实凶残。
青瀛唔了唔,“为啥我帮你刑讯?”
云隙打量他,很诚实道,“因~为~你~比~较~凶~残~”
青瀛,“……”
青瀛委屈的目送云隙出了殿外,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枚与云隙同样花色的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瞧着里面柔弱无骨的可怜人儿,再配上云隙刚刚那两个字,青瀛愤恨的很想拉着云隙去死一死。
不过他没这胆子,也很是舍不得白白嫩嫩的小蜗牛以及他那身上无穷无尽的蜗牛原液。
云隙朝回字廊走了两步,在拐角的一盏熏黄色灯笼下望见了那人,牧单转过身,手中托着用绸布包着的胖口瓷壶走了过来,“还是热的,用花瓣和豆子熬得米浆,你尝一尝看能喝下去吗,我总觉得你只吃花瓣不太好,这么多年都没胖一点。”
云隙好奇的捏住小勺尝了两口,抿第三口的时候被牧单按住了手腕,皇帝将胖口壶递给于述,无奈道,“算了,喝不下去别勉强自己。”
他只是觉得云隙吃的比山中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寡淡,生怕这小妖再饿瘦了几分,平日里只吃些花花草草不晓得是怎么有力气转来转去的。
“夜里可能有些潮,幸好你喜欢钻你的壳里睡,我让于述在殿中的放了紫兰花的熏香,缓解疲惫。”皇帝说罢握住云隙的手,笑道,“手会凉,是因为冷吗?”
云隙仰头对上皇帝未遮掩的那只右眸,传说中凌厉残暴的眼睛却常常像深夜天幕上坠的星辰,有时耀眼明亮,有时刮来些云彩朦胧遮住,像青瀛宫中的一汪夏水。
他想起青瀛说的话,垂眸看着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云隙并不大喜欢被人或妖或仙或鬼碰触,他常说刺猬胆子小,其实蜗牛也一样,害怕被碰触,害怕被靠近,所以刺猬长了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而他有他的小背壳能遮挡风雨与危险。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被牧单牵着手?云隙也想不大通透,起先他以为是单儿小时候与他相处的那半年让他有了变化,可当他望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男人,脑中又觉得这种相处不大像过去粘着他的小奶娃了,云隙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从皇帝手中挣脱了自己的手,他看着皇帝一怔,只好抿了下唇道,“不~冷~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