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衣是十余年前二人一起出门游历时,偶然碰到一个镜魂。那镜魂修行千年,隐匿在镜中,专为吸取年轻女子精气。当年二人发现之后,由云韶设阵,秦初动手,二人费尽手段才终于将那镜魂制服。秦初本打算将那镜魂封印,镜魂却认定了云韶为主,云韶推辞不过,只得当场将其收在灵符之中,以灵气温养,随身携带。
收纳镜魂入符到底不符合天舫这一正派的身份,也只有云韶才会偷偷当个兴趣研究,有事没事还将绛衣放出来给他喂招,弄得符灵烦不胜烦,甚至有些怀疑符生——她当初怎么就横看竖看都觉得云韶品行温和,人畜无害呢?
那镜魂化形时,是个一身红衣的娉婷少女,云韶笑眯眯地打量了半天,给自己这个漂亮的符灵起名叫绛衣。绛衣在镜中待得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到底修行的还是邪术,身上难免带着邪气,过了几年才被天舫的轻灵之气冲散,一直未被发现。
绛衣也向来本分,不会主动显形,除非云韶遇到危险之时才会出手相助,灵力强大,防御力堪称剽悍。
云韶苦笑道,“就算绛衣在我身边又如何。秦初,在你眼里……咳……我已经刀枪不入了吗?你忘了,我还只是个渡劫后期,尚未飞升……咳咳……还是会死的。”
秦初痛苦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算了。”云韶没有力气再说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心底冰凉一片。说是怨愤,倒不如说过于失望。正因为他太明白秦初将师门看作一切,才更为明白他的选择。秦初选了心灯界,负了和他的知交之谊罢了。
他曾经称赞过秦初的剑法又准又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正中心脏,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数十年前他便该死在这里,数十年后,能回到父亲故居,也算不枉来了一趟。
算了……
沈靖远在原地喘息半天,终于缓过了气,怒道,“作死的余孽!竟敢对朕动手!还好仙君及时出手,不然朕就被他害死了!”
“仙君,仙君?”
秦初君僵立在原地,如同木桩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云韶缓缓闭上了眼睛,对于皇帝的问话置若罔闻。
沈靖远后怕到了极点之后,反而被激起了无边怒火,看着云韶奄奄一息犹不解恨。想起自己刚刚竟被这余孽废了,那钻心的痛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瘫在原地命令道,“仙君,这余孽还剩一口气,你便……送佛送到西吧!”
如果不是他腿根痛得难以起身,他一定要亲自!将这余孽削成千百片!
秦初痛苦摇头,“不!他已经要死了。”
皇帝讥笑道,“怎么,又不忍心了?他心窝上那一剑不是你刺的?既然都已经背叛了,还指望他承你情不成吗?帝都那些勾栏里的婊1子都没有你这么矫情。”
那难以启齿的伤,让皇帝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地暴戾,连平日最为注重的皇家仪态都忘得一干二净。
秦初被恶毒的言语刺得浑身一颤,是啊,师门和云韶,他到底要舍弃一个,又何必踟蹰?既然做了第一回 ,那再做第二回,又有什么区别。云韶再多活一刻,便多受一刻的折辱,索性便给他个痛快吧。
铛!
金石交接的声音传来,秦初君手中的剑被挡到一边,来人气势凌厉,秦初君猝不及防之下,连连退了两步。
来了两个人,一人奔到云韶身边,伸手急点数下,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脉息。秦初君认得他,那是天舫那位擅长炼丹的长老云归,同云韶交情极好。另一人秦初没见过,看起来年轻一些,肩上立着一只青色长尾的小鸟,眼神极为冰冷,刚刚便是他挑开了自己的剑。
那青年一看便知年岁不大,然而却带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杀气,整个人锋芒毕露,剑尖正指着自己。他长身玉立地同秦初君对峙,剑眉怒挑,星目含威,显然已是怒不可遏。
“寸心灵引……你是云韶的小徒弟昭元吧。”秦初君一眼便认出了昭元的身份。
这术法还是云韶首创,取自诗句“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便是以命灯等要紧之物为引,可以顷刻之间追溯到命灯所关联之人的位置。想来,也只有云韶门下才能将此术运用地得心应手。
云韶门下,倒是一脉相承的好天赋、好相貌啊。秦初稳定心神后,心中反倒是感叹了一句。
昭元忍不住侧身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云韶,眼中怒火更炙,“枉我师父一再信任,你竟能如此狠心,不顾朋友之谊,十年前我无能为力,十年后——我决不会再放过你了!”
秦初没想到这青年说动手便动手,横剑过胸让了对方汹汹几剑之后,也被打出了几分火气,“本君欠的是你师父,又不是你。你一个小辈何德何能,竟敢如此!”
昭元冷笑一声,眉宇间戾气更浓,右手持着宵练剑一扬,便朝着秦初划去。秦初轻巧一躲,身后的盘龙柱因为这携怒一剑轰然倒塌。
顿时,殿内横梁倒塌,堪堪砸在了皇帝身边,皇帝吓得一缩身子,眼尖地一看云韶和云归身边最为安全,便使力向二人身边挪过去,拼尽力气高声呼喊,“护驾!护驾!”
为保隐秘,皇帝本来吩咐过令禁军远离此地候命,不论出了什么事没有诏令不得入内。但是就算不用皇帝吩咐,这大殿龙柱倒塌,有眼睛的都知道殿内出事了,纷纷在殿前集结,准备一举攻入!
云归一手扶住云韶,急得额间见了汗,听见殿外呼喝之声更不耐烦,索性袍袖一挥铸成结界。
“啊!这是怎么回事!”
“有墙!”
黑压压的禁军被挡在了殿外,看不清殿内的情况,都瞠目结舌,拔出佩刀佩剑朝着空气一阵狠命劈砍,可是修仙者的结界又岂是凡人能够撼动的?
“云韶!”云归急声呼唤,见云韶紧闭双眼,几乎没了呼吸。
昭元躲过秦初一剑,听得云归这一声呼唤又短又急,显然师父的伤势甚重,连师叔都无能为力,不禁身子一震。秦初君趁此机会,一剑刺出!
昭元及时回神,足尖在倒塌的盘龙柱上一点,急速后退,避开了胸口要害,那锋利的剑尖擦着胸膛狠狠划过左臂!
“年青人,资质不错,甚于云韶当年,只是……你太小了,你是伤不到我的。”秦初君淡淡道。显然,对着一个后辈动手,并没有让他有太大的成就感。
昭元双唇紧抿,急退数步拉开二人距离。忽然,淡淡红芒从昭元周身蔓延开来,在昭元惊诧的眼神中化为一道聘婷身影,火红长裙,身形窈窕有致,年岁看起来同昭元相仿,容貌秀丽。
“你是何人?为何——”昭元惊道。
那女子美目缓缓扫过昭元,颇为矜傲地向他点了个头算作行礼,不发一言,在场中所有人的注视下,化为一道红芒落在云韶身上,渐渐消融。几乎是同一时间,云韶的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几乎灰败的脸色也有了些许好转。
秦初君复杂道,“原来如此。”
这符灵竟是在云韶最宠爱的这个小徒弟身上。
第53章 阿青
秦初君见状,心中既是安心,又有莫名的失落。
场中因为云韶身上的奇相,竟是有了片刻的迟滞。云归忙着往云韶体内输送灵力,维持生机,也没空出手相帮。
皇帝从云归身后的一处柱后探出半边身子,看见昭元明显难以招架,又看了看忙得不叠的云归,显然优势是在自己这边的,便对着有些犹疑的秦初君道,“仙君为何还在迟疑!”
秦初无心恋战,正抽剑欲走,余光瞥到昭元几近疯狂地追来。不得不回身挡住昭元剑势。
昭元剑眉一扬,被伤了一剑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眼神中皆是蕴着平静的杀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初,右手持剑,左手掐诀,在大殿出口处掀起一帘大火。大殿门口垂荡的帷帘被火舌舔到,只是一瞬便化得渣都不剩。
火光摇曳中,青年眼眶猩红,面容冷酷到波澜不惊,“今日若不杀你,枉为人弟子。”
皇帝嘲讽笑道,“仙君,你看。你不杀人家,人家也不会放过你呢!”
秦初咬牙,“你和你师伯都不是本君的对手,何必!”
皇帝冷声命令道,“朕不许再留有隐患!仙君若不将这三人斩杀当场,来日朕的铁骑定当将心灯界方圆踏平!”
秦初君握着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皇帝见威胁百试不爽,深谙此人骄傲,不可逼之过急,便放缓了声音规劝道,“只要此间事了,仙君的后人朕也会差人送回家,好生安顿。非但如此,朕亦不会干涉心灯界一分一毫。仙君便是不为了别人,好歹也为自己想想……若是当真放任这三人离开,想必明日整个修仙界便知晓今日之事,仙君还有立身之地么?”
只要过了今日……只要出了这门……皇帝不说,还有谁知晓?还有谁能指摘?
昭元看着秦初君眼神一厉,便知他心中想法,不禁勾起了一抹讥笑。很好,何必装什么正人君子,一面挂着被逼无奈的心痛表情,一面下手比谁都心狠手辣。
之前发生了什么,昭元就算不问都明白——自家师父,论修为无人能够正面硬撼,想来唯有心软念旧这一条最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