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就是最后那句!”
花敛一张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一急,直接扯出了白锦的袖子:
“你刚才是不是说,苏廿三他,也许可以回来?!”
精致刺绣的纹路,月光下闪动着鱼鳞般此起彼伏的银光,微微有些晃眼。
白锦偏过头,隔了好半天,终于悠悠问道:
“你想他回来么?”
花敛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只是动作做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对。
使劲地点了两下脑袋,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中生根发芽,继而开枝散叶。
绵延成为壮阔的一片。
他想起那个时候,那个人捧了茶慢慢喝。
用的是最和善的语气,脸上挂的,也绝对是称得上明媚的微笑。
一句一句地却跟刀子一般,甩得又快又狠,刀无虚发。
——“爹,咱们家是小侄子办生,不是二哥娶媳妇儿。”
——“爹你忘了?小侄子生下来皮肤便敏感,戴不了那些金啊银的。您还想让他放嘴里?”
——“咦,我没记错的话是侄子不是侄女吧,对吧爹?”
轻轻巧巧,就逼得自己节节败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只记得大概是春深季节,未花时已迷人眼。
春光在他身后酿成一片,映亮了眼中三分薄愠七分挑衅。
可是如今呢?
那个牙尖嘴利的苏小少爷,如今又在哪里呢?
清冷得有些刺骨的凉意无声息地钻进衣领,顺着皮肤游走。
花敛裹了裹衣服,眼眶就红了。
苏廿三说得没错,这天庭,果然是越发冷清了呢……
“没用的。”
白锦突然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有些微弱的光线从上方射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花敛仿佛看见白锦动了动嘴角,仔细一看却又不是那么真切。
渗透着凉意的夜风,呼呼涌进耳里,同时带进一个刻意放低的声音:
“就算你想,又有什么用呢?”
然后是一个更低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草地时那样琐碎的声响。
似真亦幻。
花敛叹了一口气,然后淡淡笑开,带着一点无奈。
了然而疼惜。
对啊,就算他想,白锦想,全天下人都想,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有些遗憾和不舍。
但这又何尝,不是在所能选择的结局中,最好最完满的一个了呢?
只不过他花敛恰好听见了白锦的最后那句话,并不小心,为那个腹黑的苏小少爷心疼了一下。
仅此而已。
他不过是听见白锦说:“苏廿三他,已经找不到回来的理由了。”
夜未阑,人未还。
不管白苏二人愿不愿意,那场宴会终究还是来了。
苏廿三,哦,不,是神兽三儿,心里使劲儿地闷。
青砖地板上铺着白瓷般莹润的光泽。
而比之更加显眼的,是地板上那只通体皓白的小兽。
脑袋软趴趴地搭在两只爪子上,光线落在翅膀上,又柔和地转了一个弯。
靠近一点,却是隐隐约约不断流动的低气压,自某兽头顶而起,充斥了整间屋子。
白锦跨进屋,狠狠地打了个冷战,眼神悠悠飘过去。
小小的一团,有些落寞地蜷在一角,分明哀怨的眼神,翅膀一抖一抖地扑闪着。
对上白锦的目光,脖子一扭,偏还要装出一副“今天天气真好我的心情更好”的小倔强。
扫过眼,有些好笑又心疼。
走到那团白色面前,一巴掌拍上那颗耷拉着的小脑袋:
“还愣着干嘛?再不出门就迟到了。”
三角形耳朵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小兽懒洋洋地抬头,又懒洋洋地再次趴下:
“嗷嗷!”【不去!】
“哦?”
白锦难得饶有兴致起来。
若有所思地拉长了声音,直起身,自言自语道:
“听说花敛前些天偷偷下凡了一趟,走之前还向绯冉多要了一张请柬,问他只说送人,送人又不愿说……”
余光瞟过,某小兽的耳朵“唰”一下呈立正姿势竖立。
很好。白锦无声地翘了翘嘴角,接着道:
“你说这奇怪不奇怪?难不成,那花敛还在人间认识什么人不成,不想想起来确实还真有一个,那个叫凤……凤……”
话没收稍,眼前金光一闪。
再看,某兽眼前五彩斑斓。
“嗷!”【去!】
白锦完胜。
只是要走的前一秒,三儿小朋友又纠结了。
白锦看着他歪着头,没精打采地扒拉着那盆本来就光秃秃的腊梅枝。
心下着实不忍。
叹口气走过去,一把捞起那个挥爪抗议的白坨坨。
抡圆了胳膊兜在怀里,晃晃悠悠地踏上一朵云,就朝那正殿飘去。
三儿的抗议被宣布无效,很是低沉地撇了撇嘴。
索性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优哉游哉地就着白锦的胳膊枕上去,开始召唤周公。
黑暗席卷而来的同时,思维也飞出去老远,啪啪地敲打着神经末梢。
他是真想凤离了。
想跟他喝喝茶,又说说话。
说话…话…话
神小兽三儿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角突突一跳。
悲凉的气氛从天而降,宛如一对巨大的飞鸟的翅膀,又比如阵脚细密的厚重巨网。
以铺天盖地的威猛方式,将小三儿的小胳膊小腿,连带着小耳朵小脸,“轰”一下关了进去。
他不过是模拟了一下与凤离交谈的场面:
——“嗷嗷!”
——凤离沉默,低眉思索。
——“嗷嗷嗷!”
——凤离苦思冥想,继续沉默。
——“嗷……”
——凤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白锦,你家小孩儿饿了!”
想象完毕。
“嗷呜”
三儿仿佛可以听见脑海中某根神经啪嗒断裂的声音。
以及那些欢脱跳跃着奔远了的思维,前赴后继,圆润地滚作一团。
顶着金光闪闪的“语言不通”四个大字。
滚入万丈深渊。
“轰轰。”
“哐当。”
“哗啦啦。”
粉身碎骨。
原本还生机勃勃的期望须臾间落空成为泡影。
三儿一边感叹着“所谓梦想与现实的落差”一边偷偷红了眼眶。
使劲动了一下,将整张脸都埋进长长的绒毛里。
“苏廿三你自作孽你怪谁呢?”
他悄悄问自己。
心里跟一块抹布似的,被人丢到水里又捡起来。
抓在手里,用尽全力地反复捏揉。
“苏廿三。”
白锦注意到怀中的生物瞬间僵硬下来的身体,不免狐疑地唤了一句。
三儿哼唧两声,很是高姿态地抬了抬爪表示没事。
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滋滋磨牙,矜持而愤懑地想象着,一爪子再一爪子,将某绯姓男子凌迟的场景。
白锦低头,将脸凑近了些,却不想正好对上某兽一脸诡密的笑意。
抹了把汗,还是开口:
“苏廿三你……”
“啊呀原来是白锦仙君大驾光临。”
清越的声音乍然传来。
那人似乎走近了些,声音里带上一层笑意:
“这不是那只叫三儿的小狐狸么?长着奇怪翅膀的那只……”
三儿一惊,想逃已经来不及。
张开眼帘的刹那,落入眸中的是点漆般的一双瞳。
犹如上好的墨块,投进了两汪清澈流动着的水里。
绯冉那双青葱样的手在空中优雅地晃动,手指纤长,闪着桃花瓣淡粉的光泽,像是嵌了十枚莹亮的月光。
眼下那十个月亮正越过自己的脑袋落到了背上。
温热的触感。
随即又跌入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
绯冉抹开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一双手在小兽头上摸了又摸。
衣服蹭过脑袋,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合着带了笑意的腔调,明媚地在头上铺展开来:
“几日不见,真是越发可爱了啊。”
三儿小心脏又是猛烈一抖。
绯冉你个祸害,我都这样了怎么还得被你折腾!
“喂,该走了。”
眼看某兽已经瞄准了绯冉露在外面的小截嫩白手腕,两眼绿光跃跃欲咬。
白锦一惊,赶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捞回某兽。
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提议道。
神小兽无力地吊着爪子,眼角眉梢哗啦绽开朵朵愁云。
尽管如此,还不忘窝在白锦怀里,射出两道清楚写着“愤怒”二字的目光,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肉乎乎的爪子。
并且附送一口颇具威胁意味的白牙。
那表情翻译过来就是——
没事别来招惹爷爷对你印象不咋地。
绯冉懵了。
愉快的表情以缓慢的姿态从脸上褪去。
一袭白衣的仙君似乎极少被拒绝,对于小兽没来由的敌意很是不解。
讪讪地笑了两声,将脸重新转向白锦:
“那就请二位入座吧。”
白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一张脸平静得近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