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不如诚恳地祝他与那个凡人百年好合,也算了结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结果的单相思。
疯够了,也就算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不屑和一个凡人抢人,她总会遇见比楚泽更好的。
凤云卿别扭地进行自我安慰,偷偷摸摸跟着楚泽,同从前单恋的日子一样,盼望他发现,又害怕他发现。
她从一只小鸟开始,就锲而不舍地追逐他,如今早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戒掉难如登天。
可令凤云卿颇为奇怪的是,楚泽赶路很急,却从头到尾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以至于凤云卿都跟到了小石屋附近,他仍旧没有发觉。
凤云卿用咒语隐匿行迹,躲在一处高高的石壁后,观察楚泽的一举一动。
她其实对这里很熟,楚泽闭关总选在雷泽,就算出关也总回小石屋住。小石屋周围其实布满阵法,几乎没有妖怪能闯进去。小青鸾最多也就遥望过这里,那时她傻傻地以为楚泽习惯住在这里,或者说,这里是楚泽的一个人的家。
后来她才听说,他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这小石屋的意义,于他非比寻常。
可此时此刻,她亲眼看见楚泽先飞进附近一处隐秘的洞穴,似乎在里面与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声音不大,但动静不小。
不一会儿,黑龙驮着一个人飞出,又飞入小石屋,把那个胖子丢在小石屋床上。
那胖子穿着一身白绿相间的袍子,好似颗圆滚滚的白菜——凤云卿认识他,正是楚泽的好友,人参精李仁机。
她心里愈加疑惑,不明白楚泽这是在做什么。楚泽却迈出小石屋,面对这间屋子,沉默了良久。
久到凤云卿都呆不住想飞出去一探究竟,楚泽背对着她,忽然抬起手。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他竟然动用妖术,把整间屋子沉入地底?!
凤云卿吓了一跳——楚泽是要杀了李仁机?
不对,李仁机是人参精,就算埋在土里也死不了,至多化作原型罢了。
楚泽到底在做什么?!
凤云卿静静地躲在高处,俯瞰面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心里难免升腾起一丝幻想——楚泽亲手把这间石屋埋葬,是在与他的过去告别?!
他们吵架了?楚泽不喜欢那个凡人了?不然为何如此?
这想法令她止不住心猿意马,但深呼吸几口气,她又唾弃自己会冒出这般卑鄙的想法,心中天人交战,矛盾地不行。
最后,楚泽只留给她一个模糊而萧瑟的背影,随即龙尾一摆,一头扎入龙渊,朝黄泉飞去。
侥幸没有被抓包的大小姐抖抖羽毛,从石壁飞下,化作人形。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龙渊外凹凸不平的地面——之前那座小石屋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围着原地转了几圈,似乎在思考怎么做。
她当然知道,今夜子时,幽都,所有妖族族长都将聚集起来,与楚泽统一战线,商讨对抗魔族的战略战术。
她也是其中一份子,按照计划,应该也就近从龙渊走,两个时辰后就能直接落在幽都。
可以她对楚泽的了解,方才楚泽的行为实在诡异,让她难免多想——自己有没有一丁点儿可能,能再度追求楚泽?
她知道自己这样子着实疯魔,却控制不住多日来唯一一丝希冀。
万一呢?那毕竟是个凡人,楚泽和他不配。
抱着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凤云卿没忍住动了手——五百年,她追逐楚泽超过五百年,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
楚泽喜欢的她也喜欢,楚泽去过的地方她一定会去踩点,楚泽冷冰冰的不理人,她也冷冰冰地不理别人,楚泽修习各种各样的法术,是妖界最强大的大妖,她也拼命修炼,努力让自己更厉害点,让他多留意自己,证明自己配得上他。
少女单恋的心思一言难尽,总之,楚泽会的法术,哪怕是禁术,她基本都偷摸地学过。
然而没有用,她从来没有机会使出来,楚泽也从不知道她为他学了这么多。
凤云卿深深吐出一口气,自嘲一笑,繁复的咒语从她唇中诵出,她将灵力灌入地底,解开了楚泽的封印。
也捞出来一颗白白胖胖的人参。
凤云卿有点儿嫌弃地把人参甩在地上,人参咕噜咕噜滚了几圈,躺倒不动了。
凤云卿踢踢人参的尾部,道:“喂,李仁机!”
人参还是一颗人参,并不会说话,没法答应她。
凤云卿烦躁道:“李仁机!现在有空气了,你倒是化形啊!”
人参还是毫无反应,就像一株普通的,没有成精的人参一般。
凤云卿不耐烦地凑过去,挑起眉头嘟起嘴,好歹给李仁机输送了一定的灵力。接着,她伸出素白的胳膊,双手结印,打在人参白嫩的肚皮上。
一阵白光大盛,植物版人参原地化作一个大胖子,溅起一片尘土。
凤云卿“呸呸”两声,挥开烟尘,干脆蹲下。
她估摸着,李仁机是被楚泽下咒后暂时化作原型,等妖魔大战过去,楚泽再把他放出来,以保住这颗战五渣的命。
她有点儿嫉妒,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便伸出手指,指腹抵住李仁机头顶百会穴,开始探查他的记忆。
可不探查也罢,一查可不得了——凤云卿发现李仁机的记忆被动过手脚!
她发现,那正是楚泽会的,封印记忆的禁术!
她暗自心惊,却不免得意——她的功夫好歹不算白费,这种禁术,她也偷偷修习过。
好奇心驱使她逆向操作禁术,不一会儿楚泽的封印竟被她解开,李仁机被封藏的三千年前的记忆一股脑涌入青鸾的脑袋。
星君的模样,星君的风姿,楚泽与星君对话,两人同床共寝,相依为伴……一幕幕景象在她眼前回放,她惊诧地睁大眼睛。
很快,这样的日子到了头,一条魂锁铐住楚泽,让楚泽失去了三百年自由;随后为保下星君的魂魄,楚泽甘愿允诺元灵圣人的条件,将枷锁背负在身上,直到死亡将它解开……
再后来,楚泽的日子怎么过的,凤云卿简直无法想象——三百年期限已到,约定的人未如约归来,楚泽从满心期盼一步步跌入深渊,震愕、绝望、心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为那尚未碎裂的灵玉,为那微末的希望活着。
而几个月前,那个负心人出现了,在楚泽选择用生命完成魂锁之约时,他终于回来。
怒火燃尽凤云卿的理智,她心疼得无以复加,铺天盖地的暴戾不受控制地席卷而过。
“起来!”凤云卿强行催醒李仁机,喝道,“滚起来!”
李仁机的记忆还停留在和楚泽争论前,体内倏地一阵气血翻涌,一股滚烫的血冲到大脑,冲破了某些束缚……他像个受惊的肥兔子,唰地蹦起来,又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听见凤云卿怒道:“李仁机!那个凡人在哪里?!”
“我要杀了他!!”
李仁机狼狈地坐在土里,花了整整三秒弄清楚状况,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想起来了!
楚泽封住他的记忆,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知晓全部真相的妖!他要独自赴死,这封印记忆的法术可能会在他死后失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拼命阻止他,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强行把他封在地底,进行长达七十年的休眠。
七十年,对一颗人参精来说不算什么,也就是睡了长长一觉,但对于米曜……那便是他在凡世的一生。
等米曜垂垂老去,化作白骨重入轮回,一切都晚了!
楚泽是要彻底抹除自己的一切痕迹!
他怎么舍得?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暴怒的凤云卿载着惊慌失措的人参向人界赶去。而此时,黄泉。无数妖怪在幽都集合,不同种族的妖怪形成不同的兵阵,均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昏暗的天空如一张巨大的帷幕,将万里焦土与数不清的妖怪遮掩在其中。现场没有妖怪交谈,气氛一片凝肃,唯有狂风自天边而来,发出呜呜的呼啸。楚泽与众族长立在半空,俯视脚下绵延数里的士兵。
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妖怪,却为了捍卫自己家园,破釜沉舟,舍生忘死。
如果自己也能为妖界做点什么……也就是今天了吧。
箭在弦上,楚泽侧头,最后一次询问雪鹄长老:“你们族长还没到?”
长老低下头,心里万分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为凤云卿开脱道:“族长必是叫什么事儿耽搁了,一会儿赶到会直接下九幽。这段时间,便由老朽暂代其职。”
楚泽颔首,面沉如水。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楚泽一挥衣袖,声音如雷在每个妖怪耳边炸响:
“出发吧。”
……
外界即将掀起腥风血雨,这世间仅剩的安宁之地,便是米曜的梦乡。
他的梦里在下雪。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住米曜的身体,他仿佛也变作一片雪花,随风起舞,沉沦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无处可归,无人可依。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他终于飘累了,落在一颗光秃秃的树枝上,日光一照,他即将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