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一再对外界都称义父对她有救命之恩、称你们二人是即将成婚的夫妻。可我知道,她是不想违背了苏掌门的遗愿、也不想令义父你遭受家族旁系的诟病。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黎知落一开始还话语平静,说到最后却声音越来越弱,“所以,义父若是对她也有心,那就……那就……”
许沐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打断了她的话,接道:“那就娶了她?”
黎知落低下了头:“嗯。”
许沐失笑道:“我们二人都对彼此无意,我如何娶她?”
黎知落道:“可是、可是你若不娶她,就永远坐不稳哪个掌门的位置啊,苏家还有那么多外系表亲,如今都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颇有微词……”
“青鸾玉牌在我手中,他们又能怎么诟病?”
“只是、我只是……担心义父的境地会更加艰难……”黎知落的话越说越混乱,像是突然失掉了语言技能,“顾掌门他……他一直想尽办法、他就是为了折断你的羽翼……等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会……”
许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不会的……我不会到那一步的,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也绝不会做我不愿做的事。”
※※※
凄冷的晚风回荡城中,屋瓦被吹得晃晃荡荡,落叶纷纷扬扬。
黑纱黑袍在夜色中隐匿,又在月色下缓现。
两名黑衣男子从深巷中悄然现身,疾行一阵,见了来人,急忙跪下道:“刑宗主与云公子明日设宴揽凤楼。”
“设宴?”许沐眉头蹙起。
“正是。”两名男子答道。
许沐轻声笑:“还真是光明正大。”
两名黑衣男子不敢接话,依旧跪在原处。
许沐对面前的两人笑了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两名男子闻言抬起头,疑惑道:“掌门不用帮手吗?”
许沐听了笑意更深:“我要帮手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杀人的。况且就算我要杀他们,还需要帮手么。”
※※※
揽凤楼又称揽凤山庄,是紫云宗宗主的私人后花园,气势恢宏布景奢华,逢年过节时,便会在此举行个各种大型宴会。
只是今日设宴,既不是有什么喜事、也没赶上什么佳节,而是一个誓师大会。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动员会。
刚过午时,山庄后院之中便已是人声鼎沸。整个院子可算得上是一个广场,有百丈之宽,四周围了一圈长桌,桌上堆满各式什锦珍馐。桌后或坐或立,皆是人影。
来人各色衣装、各属其宗,分列不同方阵,但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不论是哪门哪派,皆为青鸾的附属门派。
可最为奇特的是,作为东道主的紫云宗却与是伏云手下三大宗之首。
若是令不懂其中门道的旁人听说了此事,一定会惊得瞠目结舌,可紫云宗内的人,却是对此种事再熟悉不过。
午时一刻钟声一响,院内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落了座,只剩各方阵桌前的宗旗在风中飘摇。
只见院中一名紫衣男子起身,对众人道:“各位只用签了面前的契约书,从今以后,我们便齐心协力同甘共苦。”
众人一阵沉默,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起身,略有犹豫道:“云公子,这契约虽是极为诱人,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只是,我们还未向许公子报明原委……”
紫衣男子闻言一笑,缓缓道:“安掌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报明原委?你觉得他会在意你一个区区不足五百人的小门派是去是留吗?”
黛衣男子面有窘色:“只是……不论去留,我也应前去苍雪山通报一声……”
紫衣男子闻言大笑,指着席间另一位宗主道:“好!你要去通报我也不拦着,顶多也是如同金宗主一般待遇罢了。你可知他派人捧着珍藏了四十年的一纸契约不远千里赶到苍雪山,想向那个许公子请求可否解除附属关系,可是谁知道,他写给手下人整整千字的稿子竟然连打开都没有来得及打开。因为那许公子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看那纸契约,只是见了来人便道‘想走是么,随意。’再无第七个字。”
金宗主答道:“没错,傲慢至极,此气难咽。”
此话一落,人群中立时起了骚动。
黛衣男子一时无话,尴尬半晌,只得坐了回去。只是随即又有他人站出来,说道:“云公子,你这话耳听为虚。在下是亲眼见过许公子的,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依我所见,他倒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何况他也是名声颇佳……”
“哈哈哈哈,名声颇佳?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就算他有什么好名声那也是在市井民间,因为他向来喜好东游西转管些闲事。至于在玄门之中,他的名声……”紫衣男子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就只有三个字,烂透了。”
被他打断的男子道:“此话怎讲。”
紫衣男子离了座,走下台阶:“普通百姓看不出他的把戏,不懂也就算了,可是我们总不能不懂吧。你们光看着他一年之内跻身玄门首席之位,可是一年前他在哪里?说起来大家都不会不知道,他在寒疆鬼府!世人皆知入了鬼府之人怎会有人生还而出?可是当年,数千人都亲眼见他走了出来,谁知他有没有带出鬼王留下的什么凶神恶煞!说到底,他和前任那个苏掌门不过一个德行,都在背地里搞些阴邪之术。青鸾势力庞大,无人敢在明面说,可是大家心中自有知晓。”
这番言论一出,在场之人都无言反驳,陷入了一片沉默。
紫衣男子继续道:“苏伯凌生前就妄图模仿前代鬼王走邪途,他还有个凶煞容器,可以滤开生魂死魂,在他的生怨峰下养了近千生魂不知作何而用。而如今这位许公子,比之苏伯凌只有更加阴邪狠毒,整日耗在生怨峰,弄得北山一片乌烟瘴气。”
众人脸色都开始发白,其中一人接道:“此话不假,只怕他这人也是个披着笑面的蛇蝎心肠。”
“可不,整日和冤魂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姑娘竟能垂爱于他,也真是瞎了眼。”
“呵,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垂爱’,如今他在苍雪山一手遮天,对苏姑娘究竟是欺压霸占还是得其垂爱,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伯凌生前乃是他的好友,他倒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吧……”
“你未免也太低估人心险恶了,反正苏伯凌也死了,他此时娶了苏姑娘,那可就真的是独揽大权了……”
“何止如此!说不定,他仗着苏伯凌对他信任,做的就是杀人夺位的事情!只是如今不仅要夺位,还要夺人至亲!”
“万万没想到,我之前错信了他,如今知了真相,只觉得恶心。”
“下流至极!”
紫衣男子听了众人议论的走向,面容愈发舒展,趁热打铁道:“许公子一心想着钻研自己的邪门法术,心思根本不在扶持你们身上,你们若是继续和他统一战线,只不过是混吃等死,说不定心情不好之时还会将你们都炼成生魂吃了,跟着他又有何意义?可诸位若是签了面前的契约,不仅会有钱财支持、功法指点、还能在百妖大会上与伏云同立一列并肩作战,分到上阶的灵兽,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猎妖典册,名扬千里。云某就说到这,各位自行拿捏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邻座、又望了望面前的契约,依旧是面有难色。
紫衣男子笑道:“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什么,不过是害怕许公子责难你们。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紫云宗的揽凤楼、是伏云的地盘!你们还有什么担忧?来了这里,无人能打扰我们;出了这里,那便再无人敢动你们。”
众人闻言,犹豫的时间或长或短,终究还都是陆陆续续提笔签名。
十几名紫衣家奴将众人桌上的笔墨收拾好,将十几张契约叠摞起,小心翼翼放在托盘之上,低头小跑,呈在紫衣男子面前。
紫衣男子面上得意,点头微笑,伸手要去拿那叠纸,却忽然一道银鞭自天而降,将盘中抽得一片支离破碎,鞭上灼目的银光比正午太阳还要闪耀几分。
“谁?什么人?”男子抬头喝道。院中霎时间一阵混乱,人群纷纷离座,聚集到了近前,一同朝銮顶望去。
只见屋顶飞檐下,轻飘飘坐了一人,黑纱遮住了容貌,黑色的衣摆自房檐处垂下来。
“你是什么人!”紫衣男子一边喝问,一边丝毫不怠慢,挥手令一排紫衣人排阵拉弩。
许沐将面前飞来的数支闪着利光的紫色短箭划开,转了个身,将一直蜷缩着的两腿从屋顶上耷拉了下来,来回晃了几下:“你们说得如此尽兴,现在才看到我,腿都要麻了。”
其他人见此人脸前有纱笠挡着,态度又如此怠慢懒散,都面面相觑。
紫衣男子见无法制住他,只得道:“不论你是什么人,敢砸揽凤楼的场子就是活腻了,下来!”
许沐心道:终于有人让我下去了!坐在上面听你们骂了我这么久,我早tm就想下去揍你们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