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子的脸上写了满满一出戏,哪怕他没开口,但熟悉他的理查二世却仿佛已经脑补出了全部——天呢噜,这个老的快要行将就木的家伙是谁?我小天使一样弟弟呢?那个可爱的、聪明的、文艺的总爱给我念十四行诗的弟弟呢?是谁偷走了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这个比我还老的大爷是谁啊?我的奥尔不会也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吧?我到底去了国外几年?大家的时间都被偷走了吗?啊啊啊,奥尔宝贝呢,我不能接受我的宝贝也变成这样啊!
兄弟对视数秒,黑太子才犹犹豫豫、试探性的叫了声:“小理查?”
“哥,是我。”理查二世很无奈。他其实也不愿意承认如今的他是他,他日常的时候几乎不再照镜子,因为只要他看到镜中的自己他就有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情况最低的时候都是想要毁灭了自己。
他变得太可怕了,而这一切应该就是上帝的惩罚。
黑太子缓慢但尽可能大步的走上了前来。他穿的这种重盔甲行动实在是不太方便,属于那种上下马都需要侍从帮忙,如果在打仗时不慎被人斩落,他连翻身都不可能,只能学乌龟在那里无用翻腾的状态。当然,他从未被人斩落过马下,一般都是他看着别人学乌龟。
在理查二世抬头、充满敬仰的看着自己哥哥时,他哥却毫不犹豫的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狠狠地一下,还是熟悉的力度,原来的配方。
黑太子说:“你这纯粹是自己作的,谢谢!和上帝有一便士的关系?!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蔬菜?除了狩猎平时有过正常运动吗?酒喝的适量吗?睡眠质量怎么样?是不是又随随便便和很滥交流发生性关系了?你怎么不作死自己呢?!”
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却只得来了理查二世傻乎乎的笑容,大概没有人会相信暴君理查二世还有这样的一面,除了黑太子。
黑太子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一边,拿过理查二世的杯子就开始给自己灌水,话讲的太多真的好口渴。
“你还有脸笑?问你话呢!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是不是都当屁给放了?呸呸呸,你喝的这是什么鬼?苦了吧唧的,药吗?药都比它好喝!”黑太子这才发现他喝的玩意黑漆马虎的,上帝啊,他被苦的都有点想要质疑人生了。
理查二世还在傻笑,充满了一种梦幻感:“哥,你真的回来了?”
“废话,我没回来你看到的是谁?”黑太子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具晦气的尸体,叫来人赶忙把萨利斯堡伯爵抬了下去,“安葬了吧,看见他就恶心。”
萨利斯堡伯爵当年确确实实是出现在过琼安所在的乡下,但不是巧遇,而是他跟踪过去的,一个偷窥狂、死变态,不断的纠缠着琼安,甚至导致了琼安意外早产,差点一尸两命。琼安自此留下了很严重的产后后遗症,奥古斯特干脆就是个小傻瓜。
黑太子当时就恨不能杀了萨利斯堡伯爵,但是他没有。因为有个云游来这里的东方“牧师”说,黑太子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前半生杀戮过重,他要积德才能让妻儿平安。
也不知道那“牧师”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当时刚刚生产完就大出血的琼安已经快要不行了,但就在黑太子半信半疑的只是把萨利斯堡伯爵关进城堡的囚牢,而没有弄死他的第二天,琼安就转危为安了。
于是,黑太子就放了萨利斯堡伯爵,只是威胁他,不允许再出现在琼安和奥古斯特附近。
可惜,最终琼安还是没有活几年就去世了。黑太子把全部的丧妻之痛都发泄在了英法战争的战场上,他觉得他上当受骗了!
就这样继续杀戮了几年,八岁的奥古斯特神乎其技的恢复了神志,让黑太子更加坚信了那东方的“牧师”在胡说八道,什么因果,什么天命,都不如他手上这柄陪他南征北战的宝剑重要。只有手握利刃,他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杀死他想要杀死的人!
“你、你去看奥尔了吗?”理查二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因为他已经陷入了一种狂喜的状态,整个人都飘乎乎的。
“还没呢。”黑太子挠挠头,显得苦恼极了,他当然还没去看他儿子,一是怕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吓坏他的宝贝儿子,二是在来的路上就听说萨利斯堡伯爵这个老猴子再找他儿子麻烦,他一怒冲冠就先来给儿子报仇了。
“!!!”理查二世也不知道是怎么理解的,反正他更开心了,果然他哥最喜欢的还是他!“我没信他的话,一个字都没信,其实你不进来,我都已经打算收拾他了。那些不名誉的事情怎么能被允许去影响奥尔的名声呢!”
“你做好的很好,辛苦你了。”黑太子的神色也柔和了些,藏在金色大胡子背后的是一双铁汉柔情的眼睛,他觉得他弟弟苍老的这么快的原因,有一部分肯定是被累的。
国事操劳啊,他当年再有感触不过了。
“不、不辛苦的。”理查二世猛地摇头,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年,他还是那个小小的不受重视的二王子,只有他的哥哥、像是天神一样存在的王储,会摸着他的头、发自肺腑的夸奖他说,你做的棒极了,我的小理查,真不亏是我的弟弟啊。只一句话就足够理查二世害羞很久,反反复复的激动好些天,没什么理由,只因为那是会豁出去一切保护他的哥哥在夸奖他。
“我好想你。”理查二世发自肺腑道,他始终处在一种怀疑所有人要害他的状态,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相信,只有黑太子在身边时他才能安心。
黑太子却没理查二世这种文艺老年的敏感心思,他只大大咧咧的说:“突然这么肉麻干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给你写的信?!我明明所了,法兰西那边已经要和我签订什么、什么条约了,我回来借耶尔用用,他脑袋比较好使。”
黑太子是个糙汉子,但文笔却很不错,感觉就像是两种人格似的,下笔之后他会比王太后还要细心,事无巨细的嘱咐写信对象的生活点滴。
“我看了,真的!”理查二世开始有点后怕了,就像是小学生做错事结果惨遭家长抓包。
黑太子摆摆手:“这些事情等以后咱们再慢慢算总账,你这边怎么洗漱?”黑太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儿子了,不过,在见人之前他需要先收拾一下自己,好比稍微修一下胡子啊,换身衣服啊,喷点香水什么的。
据拉斐尔来信说,他的宝贝儿子娇嫩的就跟花骨朵似的,怕苦怕疼怕难受,娇气的不得了。他倒是没觉得这样养孩子有什么不好,毕竟谁还不是个宝宝呢?他当年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他还有母亲和弟弟要保护。但若是可以,黑太子其实也很想被人捧在手心啊。看他教育他弟的方式就知道了,他培养了一个酷爱享受的文艺男。
黑太子整理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吧,还在磨蹭,不肯走。
倒不是舍不得离开理查,而是……近乡情怯,他生怕他儿子害怕他,不敢靠近;也怕自己力气太大,抓疼了儿子。最主要的是,万一他儿子不认他咋办?会不会很尴尬?十三、四的孩子是最难搞的时候,就像是当年的拉斐尔。
黑太子头疼的开始抓头发,啊啊啊,见了儿子第一句要说什么呢?
儿子你好,我是你爹?
很快的,就不用黑太子烦恼了,因为奥古斯特已经闻讯跑了过来。拉斐尔警告了所有人要给奥古斯特一个惊喜,但最后却反而是他自己没能抵抗住奥古斯特那可怜兮兮的包子脸,主动把惊喜卖了个干净。
奥古斯特不顾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就冲向了国王所在的临时住所,房间里除了仆从只有两个人,还是很好分辨谁是黑太子的。
奥古斯特一下子就冲上去把黑太子抱了个满怀。
黑太子整个人都傻了,他不用谁来告诉他这是他儿子,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与他血浓于水的宝贝,他只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奥古斯特。
这孩子可比拉斐尔所说的还要嫩多了,哪儿哪儿都小小的,白白的,软软的,让黑太子顿生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他总觉得他一个不注意就能给自己掐出个好歹里。怎么能这么可爱呢?黑太子只敢虚虚的回抱着奥古斯特,任由他蹭着自己,左右来回和他玩贴脸颊的游戏。
“我好想你。”奥古斯特这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抱自己的父亲,既新奇又激动,还有一种多年夙愿得偿的满足。
这一次,黑太子不会觉得肉麻了,反而想说一两句更肉麻的,表达一下满腔都快溢出来的爱。
于是,在反复打了数遍草稿,他才鼓起全部的勇气,语无伦次道:“爹你好,我是你儿子。”
“……”
“……”
“……”
那一刻的尴尬,让黑太子毕生难忘。
最后,还是奥古斯特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才解了黑太子的围,他抱着一刻也不想离开的儿子一起坐在了椅子上,甚至还有心情关心自己两个脸色都不算好的弟弟:“好了,好了,一会儿挨个抱啊,不嫉妒,奥尔是最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