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站起来,冲着杜笙箫一笑,说:“走吧,先去找点儿东西吃,那根玉米估计已经消化掉了,我肚子好饿的。”
杜笙箫有些怔怔的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给一具完全没有感觉的尸体盖衣服,听到这句话才有些茫然的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说:“那我们回去吧,这个点儿,应该到市里之后正好能吃上最晚的那一波早饭。”
郑秋分点点头,高高兴兴的走过去,两人一起小心翼翼的穿过那一排排陈旧的墓碑,离开了后寨村。
到了车上之后杜笙箫先把车里的零食全翻了出来,发现全是一些干果和糖果,基本没有能顶饿的,郑秋分倒是挺高兴,他本来就喜欢甜食,这会儿又饿了,抱着糖和干果一顿吃,直到杜笙箫的车已经开的离后寨村老远了,才停下剥碧根果的手,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棉花糖,一边问道:“你这儿怎么这么多甜的啊?”
杜笙箫摇摇头:“应该是过年的时候买年货送的,一直放这里面了,也没吃过。”
郑秋分僵硬的停下吃的正欢的腮帮子,不抱希望的问道:“你是在逗我吗?”
“不是。”杜笙箫似乎刚想起来保质期这回事儿,一手开车一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干果包装袋,看了看说道;“上面说保质期是八个月,二月买的现在十月……嗯,差不多。”
“差多了!”郑秋分拎过包装袋,看了之后忍无可忍的瞪了他一眼:“你是二月买的但这个生产日期是去年十二月份好吗?”
杜笙箫吓了一跳:“那你怎么办?哎呀你怎么吃这么快,你是不是要食物中毒了?”
郑秋分生无可恋的往后一靠:“我又没吃出来这东西坏了,算了,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估计你车里凉快坏的没那么快。”他扎扎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杜笙箫说道:“万一……万一奴家要是病了,官人可要对奴家负责啊。”
“……”杜笙箫忍住想去呼他一巴掌的冲动,面无表情的开着车。
郑秋分看着再一次被自己撩的不说话的某人,忍住已经到嗓子眼的大笑,故作哀怨的打开车窗,四十五度角望着窗外。
秋天的早晨,风很凉很舒服,几乎一夜没睡的郑秋分被舒服的秋风吹着吹着,就迷迷糊糊的垂下了脑袋。
半醒半睡中,感觉有人把越过他小心翼翼的把车窗摇了下来,往他身上盖了块小毯子。
他舒舒服服的往毯子里又钻了钻,感觉那个给他盖毯子的人似乎挨着他的耳朵轻轻的笑了一声,热气痒痒的钻进耳道,那人声音清朗而带着些许性感的慵懒,就那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倒是愿意负责任,不过,你真的愿意让我负责任吗?”
梦里他高兴的都要疯了,嗷嗷嗷的扑上去想求被负责,却见那人猛地拉开了跟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只是一瞬间,但一条雾气昭昭的河就横在他们之间。
那人站在河对岸,问他:“现在呢,现在你还愿意吗?愿意的话,就来找我吧。”
“没船你说个毛!”郑秋分大叫着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熟悉的M记的招牌,他揉揉眼,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市里,杜笙箫正拎着装好的早饭从M记旁边的粥店走出来。
自己身上妥帖的盖着软乎乎的小毯子,没有人推开他,也没有人跟他之间,隔着那条雾气昭昭的河。
真好。
彼时沉寂了千万年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恢复运转,像多年不用的陈旧机器,缓慢却坚定的转着生锈的轮轴。
郑秋分不知道,那虽然看不到但一旦运转起来便再也无法停下的轮轴,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到颠覆他生活的全部,直到逼迫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他根本不愿意知道的真相。
直到,让他终究难以避免的,和现在这个手里提着为他买来的温热早饭的男人,背对而立。
但在这个一切风暴都还仅仅在酝酿之中的早晨,郑秋分与杜笙箫分吃了三屉小笼包后,一人抱着一大杯豆浆,舒舒服服的靠在车里,俱是满足的叹了口气。
杜笙箫咽下嘴里的食物,沉吟片刻,叹道;“你知道是谁杀的小宝吗?”
第24章 婴冢灵(11)
郑秋分摇摇头:“让我先想一想。”他垂下眼帘,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豆浆,然后摇了摇头,道:“想不出来,谁会跟一个五岁小孩儿有这么大的仇?”
“康晨。”杜笙箫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康晨?”郑秋分愣了愣;“你是说小宝的哥哥?”
“对。”杜笙箫说着,把自己喝完豆浆的纸杯放到一边,解释道:“当时去埋小宝的只有他哥哥,按照这村里的习俗,死人被抬到墓地之后,下葬之前,其他人要离开,只有亲人才能留在那里,跟阴阳两隔的人说说话。
我猜那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这个哥哥一定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最可能的,就是有人敲棺材,呼救。
他当时不一定意识到了这是弟弟‘活过来了’他可能只是下意识去打开了那个棺材,然后发现他们本来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弟弟,还活着。”他看向郑秋分,问道:“如果你是他,你会做什么?”
“当然是赶紧把人叫过来把小宝带回家啊。”郑秋分理所当然的说道。
杜笙箫摇摇头,道:“错了,我问的是‘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办’。而你回答的是‘如果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郑秋分被他的咬文嚼字弄的一愣,有些懵的问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处境不同,立场也不同。”杜笙箫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所谓立场决定观点,你不是他,所以你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你也不是他啊。”郑秋分不服气的反问道:“那你怎么能肯定是他杀的小宝呢?”
“我不是他,但我见过千千万万的他。”杜笙箫似乎有些疲惫似的阖上眼睛,平静地说道:“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家庭,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母怜幼子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个幼子还乖巧多病。理所当然的,这个家里所能挤出来的所有的好处,都是这个弟弟的,而同样正处于需要人关心的少年期的哥哥,却备受冷落,甚至因为弟弟生病花销太多而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这样的弟弟,对哥哥而言,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一下一下的慢慢敲打着车座的扶手,轻轻说道:“而当他发现原本自己以为解脱了的阴影,又重新回来了,他会怎么办?性格尚未完全发育成熟、沉默而备受冷落的哥哥,会不会……”
“别说了。”郑秋分打断他的话,看着紧闭的车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别说了。”他神经质般的重复着,伸手重重地拉开车窗,窗外带着汽车尾气味儿的空气随着微微凌冽的风飘进来,他这才松口气,又慢慢的喃喃道:“杜笙箫,你别说了。”
上午九点多的光景,阳光正好,车外一片喧闹的明媚,车里却如同冰封般的沉默。
杜笙箫等郑秋分缓过气来之后把车窗重新关上,打开车里的换气系统,偏过头,看着他微微靠在座位上,茫然的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睛,眼神茫然的聚焦在车窗外的某一个点上,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杜笙箫问道。
“你不知道吗?”郑秋分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的。”
杜笙箫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我说过的吗?我就是一个典狱长,除了万灵城,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我也不能肯定自己刚刚的推断是对的,毕竟我虽然见过很多像康晨一样的人,但我没见过他。”
郑秋分低而短促的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车里的气氛更加沉默了下来,杜笙箫拿起一块不知道到底坏没坏的糖,放进嘴里,皱了皱眉,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甜味,却还是没有吐出来,而是压到舌根下面,以图来减缓一些甜味。
“不喜欢吃糖吗?”郑秋分突然问道。
杜笙箫含糊的‘嗯’了一声,说:“也还好,这个糖太甜了一些,真不知道你刚才是怎么咽下去的。”
“我很喜欢吃糖。”郑秋分说:“我姐也喜欢吃。”
“哦。”杜笙箫干巴巴的应道:“看来是家族遗传的爱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郑秋分笑了笑:“我记不清我爸妈喜欢吃什么了,事实上,我爸死之前好几年里,他都基本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他吃的东西是营养师特制的,基本没有什么味道。”他声音低下去;“而我妈,我妈死的时候,我还没有什么记忆。我只记得她是个艺术家,是个三天两头往外跑的艺术家,每次回来,总是要给我和我姐带一些她去的地方的特产,大部分是各种点心和糖果。”
杜笙箫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预感。
果然,郑秋分低声笑了一下,说:“嗯,我猜你也想到了,这些特产基本都被我吃掉了,我姐每次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不光是这些,还有很多,比如,我爸当年为了保住家族产业,让她退学。”他低下头,一贯笑容满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表情,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说道:“我当时一直在想这件事她到底怨没怨过我爸,后来长大了,知道我爸这是在为我留后路,又在想,她怨没怨恨过我,刚刚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她一定是怨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