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分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吗?”杜笙箫摸出一包纸巾来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一边说道:“刚刚看你不想吃巧克力,那就吃这个凑合一下吧,挺嫩的玉米,可以生吃的。”
“哦。”郑秋分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来啃玉米,没说谢谢。
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儿胀胀的,如果再不吃东西,可能就要饿哭了。
杜笙箫看着嘎吱嘎吱啃的像只小仓鼠似的郑秋分,兀自笑了笑。眼神却阴沉沉的盯着墓地中间那块躲在桑树后面的黑影。
他把擦过手的纸巾装到裤兜里,眼角瞥到玉米地里闪过一丝清透的白光。
“有意思。”杜笙箫低声笑道:“不知道是谁布的这个局,这人分明不知道怨气和灵气结合在一起会变成什么,但居然能想办法把这些原本分散轻易不得聚拢的东西集合到一起……真是有意思。”
“什么?”郑秋分忙里偷闲的从玉米上抬了下嘴,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
“我是说这个局很有意思。”杜笙箫又摸出一块纸巾来,等郑秋分吃完之后无比自然的递给他,拿过他啃过了的玉米棒:“先擦嘴。”
“哦,好。”郑秋分接过纸巾擦了两下,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这种被杜笙箫伺候的感觉……为啥这么熟悉?
但还来不及等他细想,杜笙箫非常没有公德的把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随手一抛,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那我们现在下去看看吧?”
“下去看看?”郑秋分顺着他的目光往墓地里看去,头皮瞬间一炸,他喉结艰难的滑动两下,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说去墓地里……看看吗?”
“当然了。”杜笙箫挑挑眉:“不然呢?”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万一打扰了孩子们睡觉多不好……”他下意识的就要往车那边跑,被杜笙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跑什么。”杜笙箫无奈的问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郑秋分松口气似的点点头:“对啊,我都忘了,有你在他们肯定不敢怎么着我。”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似的伸手去拿杜笙箫手里的手电。
“给你。”杜笙箫下意识的把手电递过去,同时松开拉着他的手。
郑秋分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之后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杜笙箫一边感慨他果然不愧是专业演员,一边再次眼疾手快拉住了郑秋分的手腕。
郑秋分哭丧着脸看着他:“我不想下去,至少别晚上下去行吗?”
“白天人来人往的谁让你去挖人家坟了?”杜笙箫白了他一眼:“而且到了白天那群碰瓷的人肯定就反应过来了,虽然不怕他们,但碰上了总归是个麻烦。”他一用力,拉上磨磨唧唧不愿意走的郑秋分,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这块墓地。
郑秋分一脚踩进去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一瞬间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一齐涌上心头,但紧跟着杜笙箫走了两步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颗吊着的心放了下来,也不用杜笙箫拉着了,好奇心起,自己颠颠儿的就挨着去看这些小小的土包了。
有人说一块墓碑就是一本故事书,当你放下恐惧,在墓地里慢慢徘徊时,你会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数不清的故事之中,而你只需要不经意的扫一眼,就能看完一个人的一生。
村头婴冢这块墓地里的故事书无疑都是短篇小说,但同样也引人入胜。
郑秋分一块块墓碑的扫过去,发现这些墓碑大多只是用非常粗糙的石头雕刻的,上面写的名字也基本都是乳名,鲜少有连名带姓的名字。
“爱女芳儿之墓、爱女小萍之墓、爱女桃儿之墓……”郑秋分忍不住皱起眉毛,看着那一连串的爱女,又看了看那些基本都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日期,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杜笙箫。”他低声叫道:“你来看这些。”
杜笙箫快步走过来,看着这些墓碑垂下眼帘。
“都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他低声说着:“或者说,都是被父母亲手扼杀的胎儿,怪不得这里怨气这么重。”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相比这块地的其他地方而言异常粗糙和集中的墓碑,轻轻叹道:“这些胎儿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没见过天日就被扼杀的胎儿,天然带着一股怨气。”
郑秋分沉默着,没有出声。
“但是还是不够。”杜笙箫摇摇头:“他们只是怨恨,但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区分男人和女人,光是这些,还不足以有规律的专门攻击未婚先孕而又准备结婚的女性。”
郑秋分听到‘未婚先孕’四个字的时候眉毛不悦的皱了一下,却也没说别的,看了看手里的手电筒,往墓地更深的地方去了。
杜笙箫看着那团依旧躲着的黑影,刚想走过去,却听郑秋分蓦地大叫起来;“杜笙箫!杜笙箫你快过来!”
杜笙箫猛地转身看向他的方向,身后,那团一直躲躲闪闪的黑影,悄悄的散开了。
而这一晚一直没出现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的洒了下来。
映着月光,一个塌陷了的墓穴出现在郑秋分眼前。
他惊恐的跌坐在地上,手电掉在地上摔灭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静静的躺在露出一半的棺材里的小小的尸骨。
那具尸骨的头部,明显被人用力的打的稀碎。
而月光惨白,照在歪歪扭扭地插在那里的粗糙木质墓碑上。
上面潦潦草草的刻着两行字。
第23章 婴冢灵(10)
“你怎么了?”杜笙箫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他一把拉起郑秋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外伤之后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郑秋分僵硬的指着那块墓碑:“但是你看那个……”
杜笙箫循声望去,继而眉梢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他松开抓着郑秋分的手,小心的跨过塌陷了的坟墓,走到棺材露出来的那一头,蹲下身,细细端详着那具在郑秋分看来极其恐怖的尸体。
“这个……好像是那个小宝的坟啊……”郑秋分不知道该干什么,心里又害怕,只好不停的说着话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你说这得什么愁什么怨才能让人把脑袋砸成这样啊?这小孩儿死的时候不是说也就五岁吗?怎么会跟人结下这样的仇怨啊?”
杜笙箫没有理他,而是伸出手,直接去推了一下那块半开着的棺材盖。
郑秋分吓得一下子蹿到了一边,杜笙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干什么?”
“你推棺材板干嘛?”郑秋分急赤白脸的问道:“它万一再被你弄活了怎么办?”
杜笙箫哂笑一声,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没可能活过来的。”说着,他看了看那具已经完全露出来的尸体,低声说道:“没关系的,我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过来看看。”
郑秋分却还是依旧站在他身后老远的地方,不肯过去:“什么事儿你说就行了,我不过去 。”
杜笙箫沉默了片刻,说:“这孩子是被人砸死的。”
“什么?”郑秋分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害怕了,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的手骨。”杜笙箫指着那支细弱苍白的小手骨,慢慢说道:“手掌冲上,五指成抓状,这是明显的挣扎推拒的姿势,还有腿。”他让开一点,让郑秋分哆哆嗦嗦的蹲到他身边,继续说道:“两条腿的姿势不一样,前脚掌向上,呈蹬踢状,显然也是在挣扎。而刚刚那个医生告诉我们,这个孩子下葬的时候是病死的,死的时候已经很长时间吃不下东西了,非常虚弱。这样的孩子,应该死的很安静,就算不是病死的,只要是正常死亡,家人给遗体入殓时,也都会把孩子的腿平放,把两手放到身体两侧或者平放到胸前,绝对不会是这种状态。”
郑秋分按照杜笙箫的指点看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的挠了挠头,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孩子埋了之后又活了?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在百科全书上看到过这种例子,这种情况好像叫做假死,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是埋了之后又活过来的。”杜笙箫打断郑秋分的自问自答,从棺材旁边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处已经微微泛白的天色,低声道:“我们先回去,路上我跟你讲。”他看了看依旧没有动身的郑秋分,又补充道:“村里人起的都早,别跟他们碰上,麻烦。”
郑秋分虽然还想再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但他也晓得利弊,知道万一跟这村里那帮人碰上肯定要遭,于是站起身来,跟着杜笙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问道:“这块坟地这村里人应该不会常来吧?”
杜笙箫点点头:“自古婴冢都是凶地,肯定不会有人没事儿往这边跑。”
“那就好。”郑秋分点点头,脱下身上那件宽大的风衣,折回去,盖在了那具裸露在外的小小尸骨上面,低声道:“活着的时候就挺受罪了,死了别再这么不体面了。”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蹲下身去,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块已经有些软了的巧克力:“这个不能给你,这个是我的,你要是想吃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新的,但这个……”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杜笙箫,声音很小很小的说道:“这一块,不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