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房间就是他的世界,他希望这个世界永远平稳而秩序地维持下去,可他在某一次的混乱后终于绝望了——什么样子的境况会让他绝望呢?
黑暗时代的末尾,浓郁的元素被压制,数千年的魔法成果散佚,魔法师数量锐减,境界难以提升,可这还不能使他绝望。他组建星塔,编撰《时光手札》,与奎灵、初代魔法协会成员有密切的联系,使得魔法在艰难中延续。
可如果是浮空之都坠毁,占星塔覆灭,魔法世界幸存的力量也在战争中灰飞烟灭,再没有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犹如没有一丝曙光的深夜......他会绝望吗?
如果他绝望了,他打算让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以他的能力,他会怎么做呢?
这让林维有一个听起来大胆而荒谬的怀疑:阿德里希格在一切无法挽回之时决定倒转时间。他说让时光倒流就像蚂蚁要推动最大的沙漏一样艰难,可这家伙却是个活了一千多年,还具有匪夷所思的特殊能力的人,他即使是蚂蚁,也是一只身强力壮的蚂蚁,或许能把时光的沙漏稍稍移动一角——十几年,比起浩瀚的时间,实在是微小的很。
林维想,自己不知为何得到了命运女神特殊的眷顾,多活了一辈子,也许根本不是自己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时间点,也许回去的不是自己,是整个世界。时光倒流,他不过是幸运地保留了回忆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已发生过的这些事情,总会留下一些形迹来,他重生一次,上辈子的灵魂力量却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在这场时光倒流里,灵魂是未变的——既然灵魂未变,有些刻进灵魂的记忆也没有那么容易磨灭。
“所以不要回忆,你有种直觉,在下一刻,我会......”林维垂下眼,微微阖着的眼睫与低低如同呢喃的语调让他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飘忽。
“逃。”
“是的......我总能用各种办法逃出来,”林维睁开眼,挑了挑眉,用出大预言术,身影虚幻了一瞬,穿过断谕成型的魔法,然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我的实力明明不如你,可你永远猜不出我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来,你感到很焦躁又无可奈何,只想抓住我。”
林维认为自己的方法非常好,如果断谕在他的诱导□□会到了熟悉感,就证明自己看似匪夷所思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没有...那也不能证明是错误的,日后再试探就是。
不过他似乎把自己也诱导了进去,眼前这人两辈子身影相叠,畏惧与向往糅合,变成了一种颤栗的兴奋,让他呼吸急促,像是喝下了一杯冰凉的烈酒,崩溃挣扎的难受里升起成瘾的依赖。
那双暗金色的眼瞳里有着他熟悉的冷冷的审视与不悦,微凉指尖抵住了咽喉,仿佛即将要扼住自己的脖颈。
而事实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颈侧传来微微收紧的触感。
可那只手却没有继续收紧,而是施以了向上的力道,迫使他抬起脸来。
他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直接相触,下方魔法的碰撞与兽吼声忽然远去,寂静如同难眠的深夜里茫茫的天穹,能听见每一片雪花落在对方发梢上的声音。
“我要完了,我想被他杀死。”林维在某种无言而致命的吸引里,感觉到有冰冷的火焰正一点点吞噬舔舐着自己的全身,鼓噪的心脏中流过的血液里寒冷与灼热交织共存,他心想:“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相同的火焰也在另一个人血液里无声地蔓延着,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引诱指向的是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说的没错,”金发的魔法师在寂静的飞雪中这样想着:“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我想抓住他,我想杀死他——当他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的思绪总是无法安宁。”
时光永恒流淌,可短暂的片刻也能无限拉长。
林维的身体在轻微颤着,他脑海中闪现无数个生死一线的片段,恐惧与快意交织着冲上心头,像是溺水的第一刻,在满脑空白中无处可逃。
对,你就是这样的,你不就是喜欢这样么——他的意识分作两半,一半在魔法师的眼瞳里沉沦,一半冷酷近乎残忍地再次剖开自己遮遮掩掩不肯露出面目的旧疤痕。
在烈风之谷你还觉得阿岚面无表情去送死可笑得很,可你跟她有什么不同呢?你上辈子是真的活够了,真的没意思——你所期待的不就是哪天死在战场上,把这些无趣的东西都结束掉吗?
只是帝国还在你的身后,整个家族还压在你的肩膀上,你还不敢死罢了。
可在领袖大人手下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每一刻,就好像真的解脱了一样,真的报复了命运一样——你敢说自己没有上瘾吗?
他像个手艺精湛的刽子手,拿着一把薄薄的锋利匕首拨开看似早已愈合的伤口,划开新生的幼嫩皮肤,剜去其下埋藏已久的腐肉,那口子里最后一点隐秘的、见不得人的东西终于暴露在眼前,讥笑着望着他,难看极了。
是的,我承认......另一个他在这冰冷的审判前无助地闭上了眼,绝望地放弃了所有挣扎。
再度睁开眼时,将目光下移,伸手握住他右手的手腕,将那只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拉开,然后稍稍踮起脚来,触碰了魔法师色泽浅淡的薄唇。
这样的一个人,嘴唇竟然是柔软的——他仍觉得有点不够,便小心翼翼伸出一点舌尖来,轻轻舔吻着。
我承认——我被吸引,不局限于容貌与实力,冰冷或温柔,只对我一个人好的样子......还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
他心如擂鼓,可是不敢多做停留,片刻后便放开,紧紧抱住了断谕,像是于水中抱住了一根浮木。他心中满是酸涩,把脑袋埋在断谕的肩头上,发出一声难过的、不成样子的呜咽来。
“我完了,我们也完了。”他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可以抱着他了,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他要厌恶我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绝望地汲取着最后一点温暖,脑袋里满是塞壬岛那栋小楼里自己收拾东西,抱着枕头搬去隔壁的惨淡光景。
这光景自顾自演绎着,却突然被断谕的动作打断。
他将手搭在了林维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上,是要推开的样子。
林维察觉,不等他用力便自发地松开,躲躲闪闪不敢对上断谕的目光,难过至极——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他没有被放开。
有人捧住了他的脸,使他不得不与之对视:“你看着我。”
声音的主人有一张好看而冷漠的脸。
他生在帝国最高的门阀,从小到大看过无数精致华贵的东西,见过许多美丽或英俊的面孔,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
“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林维像是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的思绪忽然偏了偏,苦中作乐地想——这家伙难得愿意说这么多话。
“但是......”话说到一半,忽然没有了下文。
林维无措地望过去,看见这人正向自己靠近。
他闭上眼,感觉到嘴唇上柔软的温度。
先是一触即分,继而辗转加深,不容反抗。
林维背后靠着的是珊德拉的脖颈,两边是极北之地的寒风。
无路可退。
细碎的小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在风中打了一个旋儿,纷纷扬扬飘飞落下。
珊德拉许久没感受到背上的动静,用灵魂气息悄悄探了探——还好,还在,没有把主人弄丢。
她放下心来,自顾自在天上飞来飞去,和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的雪花玩得开心。
☆、第86章 你就拥有他了
海缇觉得这两天林维和断谕的气氛比较奇怪——大概是从那天打架之后开始的。
在学院时,如果断谕用出全力,林维是必定被压着打的,可现在大魔法师对上巨龙和大预言术,她挺想知道这两人如今谁更厉害一些,因而分心关注了一下那边——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势均力敌打到一半,忽然消停了。巨龙越飞越高,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等她回到房里,正看见林维一个人回了房间,把房间门关掉,似乎还锁上了。
西尔维斯特先生和断谕一起上来,不知在对断谕说着什么,两个人分开之后,断谕在经过原本房门时停了一下——随后转去了隔壁的房间。
海缇:“......”
这种两人单独出现的场景实在是罕见。
她见断谕是要在另一间房过夜的样子,出于身为半个占星塔成员的自觉,前去帮忙整理了房间和床铺。
临走时,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了?”
断谕的回答让她十分无奈。
“不知道。”
海缇只好下了几层,回去自己的房间,边走边忧心想——难道打着打着来了真的不成?
林维逃一般回到房间后,拿出契约书打算冷静一下自己的头脑。
可那些本来就尚未完全掌握的字符好像齐齐换了张脸似的,哪一个都不认得。
他看着看着,思绪不知游荡飘飞到了那里,受到蛊惑一般,伸出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嘴唇。
这一举动不可避免地开启了对于刚刚发生过事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