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只鬼魅知道幻鬼不少事情。”
“谁?”
“鬼医望舒。”
阴间鬼城边郊的一间竹屋便是鬼医的住处。这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屋前池塘里有几条鱼灵,来生人的时候戒备地躲了起来,到真有活物的灵性。
崇燚到了的时候,望舒正好在晒草药。他狐疑地打量崇燚,看见他手中的锦扇,立刻了然。
“是赤焰神君啊。”语气里不带半分生疏,似乎是旧识一样。望舒继续拨弄草药,“神君来我翠竹居有什么事情吗?”
“你认得我?”
望舒笑笑,说能不认得您吗?
前几天有只鬼魅得罪了您,来我这里讨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膝盖骨都碎了,我啊可是好好数落了他一番呢~
一句一字,表面在恭维,可是崇燚也听的出来他话里有话——真不愧是幻鬼的知己,连这说话的狠毒劲都有几分相似。在崇燚面前这么维护南风,看来这望舒确实和南风交情不浅。
“他对本君不敬,本君自然是要罚他的。”
“那您来我这干嘛,他又不在我这。”
“本君想问你些事情。”
“什么?”望舒够机灵,一听崇燚开口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幻鬼的事情,您问他自己好了。当然,他告诉不告诉您就另说了。”
突然一道红光闪过,池子里的鱼灵顿时沉了下去,本来清澈的池水染成了黄绿色,看得恶心。
望舒在心里哀嚎——我养的鱼灵诶!!!
崇燚打开扇子,动作潇洒自如,表情温和。
“你要是不介意本君掀了你这翠竹居,就别应本君的话。”
……南风说的没错,神仙都比较小心眼。
沏了一壶清茶,二人在池边坐下。望舒看着自己那一池死鱼灵心中满是心疼,又看崇燚一脸淡然,心想活该自己多嘴,为了维护南风惹恼了这赤焰神君,又想这幻鬼还真是多事,你说你招惹谁不好招惹这等不好惹的主。
“神君想知道幻鬼的什么?”
“……你知道他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就都告诉本君。”
“都告诉您?”望舒大笑,说神君还真是开玩笑,我与幻鬼相识一千年,这一千年光是吃喝拉撒就数不清,怎么都告诉您?
轻呷了一口茶,许是这茶叶也沾了草药味,舌尖传来淡淡的苦涩。崇燚说,那就说说他怎么没了心。
“这个……”崇燚这一问就问到了正点上——南风没心这件事望舒向来不愿提起,一是知道南风脾气倔还好自虐,说了他表面自嘲心里还不知道是多不是滋味,二是这无论神仙鬼人,没了心就不完整,让旁的听了笑话。
可是对面坐的是高高在上的赤焰神君,说掀他这翠竹居可不是开玩笑的。
狠了狠心,望舒开口,“这还要从南风生前说起。”他给崇燚沏满茶水,“神君可知南风还有一个孪生弟弟?”
“弟弟?”
“嗯,叫南玉。”
他的心,还了他弟弟。
一千年前,人间还不是现在的人间。社稷大臣南博容家世代都是李氏皇帝的忠臣,他家有一对孪生世子,哥哥叫南风,弟弟叫南玉。当年皇帝因病驾崩,新继位的小皇帝李澹只有六岁。为了帮小皇帝坐稳江山,南博容就把和李澹同年的南风送到了宫中,做李澹的伴读郎。十几年后,李澹长大成人,南风也成为了皇帝手下暗杀组织魑魅的首领。
南风从六岁就护在君主身边,心中除了忠什么都不知。彼时他弟弟南玉也已经长大成人,做了医官。皇帝被人刺杀未遂,受了重伤,幸得南玉医治,才无性命之忧。说来也巧了,按理说这南玉和南风模样一样,可是毕竟不是一个地方长的,南玉能言善语,待人处事一股子亲近劲,深得李澹倾心,还封了奉司。相比之下沉默寡言又冷漠执拗的南风就不讨君主欢心了,本来皇帝受伤就有他这魑魅首领的责任,他又忠的过分,对李澹死心塌地的,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替那人做了不少,落了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晦名,却不见得人家多待见他。这李澹对南玉是一往情深,好的全都给了他。南风总感觉这样不好,毕竟伴君如伴虎,他还是心疼他这个弟弟的。不过南玉对他这个哥哥甚是亲近,他也就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难防身边至亲人。万万没想到他这亲弟弟,居然要毒害皇帝。
崇燚眼神一闪,“为何?”
“为何?”望舒笑了,说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一个情字。
什么至亲至爱,什么相依为命,不过是些个套路罢了。这南玉和皇帝的弟弟李泓一起长大,心里早许下泓王爷,哪还有别人。李泓想篡位,就让他去害李澹,他心甘情愿的。可怜了南风啊,身为臣子,不得不忠,可是眼下是他亲弟弟,生得和他一样的脸,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下不去这个手。
生为臣,命不由己,以忠为先,纵使割肉削骨,也要保君王天下。
崇燚听得有些茫然,“那他……”
“逼死,啊,其实也和亲手杀了他弟弟一样。”
泓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南风也不好直接杀他。只好让南玉供出来主谋,南玉不肯,被南风关在了地牢。那地牢不是人呆的地方,各种刑法生是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此。南风本想着南玉受不住就什么都说了,谁知那孩子竟用刀子剜了自己的心,死都没有说半句李泓的不是。李澹失了爱人,哪会那么轻易饶过南风,没过多长时间,他揪出来南风曾经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判了他满门抄斩,连他那年迈忠心的老爹都没放过。他自是知道皇帝杀心已决,求李澹将他的心脏挖出,埋到他弟弟的坟墓,说是要还他弟弟一颗心,李澹也就答应了。
我欠他爹一个人情,想着救他一命也算是报恩。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听旁边的人说,行刑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割肉削骨,一下一下的,他也真受得了。行完刑,尸体都没个样子了,骨头和血肉分不清哪是哪,魂魄都七零八落的,可是费了我好大劲才拼完全。没了心,他也无□□回,就在这世间做了只幻鬼。
“唉,多好个人啊,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想的,尽是做些为难自己的事情。”望舒感叹,然后跟崇燚说,别看他现在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生前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家子弟,莫不是命运难料,他也不必做那么多坏事,还还了他弟弟一颗心。
听到这里,崇燚已经眉头紧锁——他想起南风说的话。
七分骗人,三分运气。
如果真是如此,那你骗的是谁,又靠谁的运气?
看到崇燚那脸都皱到一块去了,望舒又说,虽然小鬼这样说有些逾越,但是还请神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和南风一般见识。
崇燚听了,思索了一下,语气平淡。“本君自有分寸。”说罢从衣袖里拿出青花小瓷瓶,“这药能缓解他膝盖痛,他下次来的时候你给他吧。”
“诶?神君怎么不自己给他?”
“给了。”崇燚无奈一笑,“不收。”
望舒也笑了,说果然是幻鬼的作风。
“他那膝盖若不及时医治怕是要落下病根。一只鬼魅还一身病痛,怕是要让人笑话。”
“哦?”望舒觉得有意思,“神君大人还这在意鬼魅的事情?”
“旁的到不在意,不过这幻鬼……”锦扇一打,嘴角的笑意如红染晕开,“本君走了。”
“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崇燚就不见了。望舒急得直跺脚——我说赤焰神君,你至少把我这一池子鱼灵还给我啊!!!
当神仙的果然小气!!
傍晚昏暗的夕阳落了些光在院子里,倒也不很讨厌。方才施了点法清扫了一下这偌大的宅子,南风搬了个躺椅歇在院子里。
他在等人。
眼瞅着天边那一丝红色也要抹去,南风皱起眉,此时敲门声响起,他立刻舒展了眉头,起身去开门。来人是一个白衣公子,手里拿着个红漆食盒,那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唯有那薄唇带了点冷漠气息。
他对南风笑着,说小风,好久不见。南风回了他笑容,说确实好久不见了。
九爷,别来无恙。
这名唤“九爷”的男子随南风进了院子,手指轻轻一点就变出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随后就把食盒打开——鞭蓉糕,梅花糕,冰糖核桃,一口酥……个个都是精致玩意。南风就打趣说,九爷弄得这点心这么好看,倒是不好意思吃了。
“都是贺兰做的,知道你不喜甜食,所以没放食糖,只是用了甘泉里的水。”
“甘泉里的水自带清甜,怪不得一打开盒子这香味就勾人食欲。”
两个人这样寒暄许久,九爷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今日来时就感觉这宅子和上次来时不一样。
你是不是招惹什么能人了?宅子里竟是炙气,怪烧人的。
南风冁然一笑,说我能惹什么人,人见了鬼躲都躲不及,你上次来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宅子变点也不奇怪。
“是吗?”九爷又打量这宅子,他摇着头,然后说你果然没惹人。
这炙气这么强烈,怕是来自凤凰所化的赤焰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