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过一只幻鬼,居然敢这样和本君说话!”
“幻鬼知错。”南风声音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认错的样子。这让崇燚更加愤怒,施在膝盖上的法印又加了几分力。南风咬牙,笑着看他。
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心锁在哪里?
“既然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东西。”膝盖发出一声响,估计是骨头碎了,“除非你拿更好的东西换,否则……”他笑起来一股子鬼魅的谄媚,“你别想拿走。”
想要的东西,一松手,瞬间就没了。这种错误我犯过一次,定不会犯第二次。
“你也真是,他赤焰神君是什么人物,你跟他过不去,根本就是自讨苦吃。”鬼医望舒和南风算得上是故交,他深知南风这倔强又嘴硬的脾气,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数落他,说幸好这次他只是让你受了点皮肉之苦,要是下次他打你个灰飞烟灭,你这幻鬼就死定了。
“死就死呗,又不是没死过。”他讨好地依偎在望舒身上,说这不是有你的吗?
望舒咧嘴,说上次我能救你,是因为那时你还是人,我还没有和赤焰神君对抗的本事。
你看看你这膝盖,血肉模糊的,白骨都露出来了,估计是要落下病根了。要是你骨肉再没了,我可拼不起来。
南风笑着听望舒念念叨叨——他和望舒相识已久,这一千年来,也只有望舒真心待他。叮咛嘱咐,像个大哥哥一样关心他。
可惜我没有心,若是有心,我定会用真心回报你。
“算了吧,我可要不起你幻鬼的真心。万一你要让我用最珍贵的东西和你换怎么办?”
“哈哈哈哈,这确实是我幻鬼的规矩。”
望舒叹了口气,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何必执着于非要别人最爱的。
掩好衣服,南风坐直身子,说因为他人最爱的,永远是最好的。
“那你呢?你最爱的是什么?”
“我?”南风愣住了。
……我最爱的……
我最爱的是什么呢?
“……我不过一只没有心的幻鬼,哪有什么爱与喜欢。”
人生在世,太多想得到,又得不到。到成了孤魂野鬼,才知道所追所求,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幻境。有些东西,幻境中得到,未必不好。
“南风你啊……”望舒摇摇头,“你还是对一千年前的事情放不下吧?”
南风不语,只是笑着看向远处的天空。
白天还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现在已经停了。此刻,分不清是雨丝还是雾霭的细微水汽,在大气之中上下浮沉,飘来游去。今夜无月,空中只偷着隐隐的青光。南风的身畔,是在夜色中延展开来的宅子——这宅子是南风生前的家,亦是他死后的归宿。只不过已经千年,当年碧瓦朱檐的社稷大臣府邸已落魄成不像样。南风生前只有头六年在这里住过,没想到死后在这里住了一千年。
夜晚的空气,虽然充满凉意,但还不让人觉得寒冷。
今天是月晦之日,鬼魅法力最弱的一天。南风前几天刚受了伤,身子更是不如从前。
“真没想到你这毛头小子还有两下,居然找到这里了,还专挑月晦之日。”
“小道不过初出茅庐,幻鬼先生谬赞了。”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正是那日在杜尚书家的小道士。
南风啧啧嘴,说怎么,你这小娃娃今天是想收服了我?
“今天是月晦之日,而且幻鬼先生身上还有伤,实在是请你入我这收魂袋的好日子。”
“我受伤你都看出来了~”拍拍手掌,南风大笑。
不过就算我受伤了,我也是只千年老鬼,就凭你这个娃娃,抓我还为时过早。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话未说完,那个小道士就举着剑冲过来。南风侧身一躲,心想这娃娃出剑还挺快,可惜比他还差得远。可是还未等他得意完,就发现肩膀上多了一道血印。是剑气所伤,裂开的皮肤如千万只蚂蚁噬咬。
南风后退——这是?!!
“噬魂剑,对人神无害,专门杀你这种鬼魅。”
“呵,原来是仙山的人。”
所谓仙山,是专门捉鬼的门派,美其名曰是为名除害,实际上捉到的鬼魅大多入了他们的炼丹炉,给他们修仙提升修为。
怎么小娃娃,你想捉了我炼丹好得道成仙?不如这样,我们行龙阳之好,我将我得到的精气分你一半,你将你修来的仙气分我一半,咱们都好做快活神仙。
小道士被南风激怒,大喊着你这害人的东西,真是不知羞耻!
“我害人?”
你可知道那杜尚书家的大公子做了多少恶事?他逼农夫家的姑娘卖身还债,打死了那姑娘的未婚夫,还放火烧了农夫的房子,祖母父母哥嫂还有刚满半岁的小侄儿,这么多条人命,我让他还一条命,算是便宜他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害人性命!”
“哦?”南风觉得这小道士着实好笑——我一只鬼害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你!”小道士被南风呛得哑口无言。他以身做法,凝了一团仙气于左手间,用力一推,“杀!”
南风伸手接下这一掌,浑身散发着戾气,他的眼睛由褐色变成血红。
这是要动真功夫了——小道士握紧手中的噬魂剑,死死盯着南风。方才他转身的时候并不稳,看起来是膝盖受伤了,只要斩断他的膝盖……
说时迟那时快,小道士如一阵风滑过南风旁边,南风虽然看清楚了,无奈膝盖的伤口范疼,速度慢了点,鹅黄色的纱衣被割破了,膝盖上又多了道口子。
“嘶——”他倒吸口凉气,脾气立刻就上来了。“臭小子!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命了!!!”他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长指甲上发光的是鬼的怨气,刚准备向小道士袭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崇燚手摇着金漆黑扇,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微风吹起他素白的长袍,就算是看不清表情,也能知道这位神君得意的样子。
南风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今儿个还真是好日子,连赤焰神君也来我幻鬼的陋宅了。
崇燚不理他,只是看向那小道士,开口:“回去告诉你师父,这幻鬼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仙山门下的人来管。”
小道士被崇燚这气势吓得不轻——他们仙山派和这神仙也算是有点交情,他自然是认得这赤焰神君。悻悻地把剑收起,小道士拱手作揖,语气里倒也没有什么不情愿。“弟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神君恕罪。”
没有回答,崇燚只是抬起下巴示意他离开。
一旁的幻鬼笑得合不拢嘴。
房内起了一盏灯火——幻鬼并不喜光,晚上从不点灯。可是这赤焰神君在此,他用焰气点燃桌子上的油盏。或是许久未用过的缘故,火苗中散发出枯焦的味道,混着一点淡淡的香。
轻轻褪下鹅黄色的外衫,血液浸透了白色的里衣。崇燚伸手去脱南风的里衣,南风抓住他的手说不用,他却不管南风的反抗,直接把衣服拽了下来。这一用力,扯到了肩膀的伤口,南风忍不住叫出声来。
“现在知道疼了。”崇燚用手沾了一点清水,轻轻涂在伤口周围,“刚才你和那小道士贫嘴的时候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哼!”南风瞥了他一眼,说我现在这样还不是拜神君大人您所赐?
要不是您用法印伤了我的膝盖,就算是这月晦之日,我也不会被这一个小小道士刺伤!
“是吗?”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药瓶,红色的液体浇在南风雪白的皮肤上,与伤口的红色融为一体,妖艳如莲。“你可知道那小道士是谁?”
“不就是仙山的人吗?”
“他可是玉麒麟转世,生来就一身仙气。幸好他还未出师,若是他学有所成,你一只幻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液体和伤口逐渐消失,肩膀又变回雪白光滑的一片,崇燚满意地点点头,说今天要不是我救你,你就等着给仙山的道士当仙丹吧。
南风笑了,说那我幻鬼还真是好福气,得神君大人相救,又让神君亲自给我上药,不知我幻鬼何德何能受此大恩?
崇燚把药瓶放在桌子上,“心锁在哪里?”
“哈,果然还是为了心锁啊。”
神君今天来,也是算准了月晦之日,想取心锁吧?不过真可惜,让那小道士坏了您的好事,还麻烦您救了我一命。
“心锁在哪里?”
“在我这里。”他把衣服穿好,背对着崇燚,“不过,我是不会给你的。”
“你那八重宝盒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还不够你炫耀吗?这心锁是惑心之物,你没有心,要它干嘛?”
“我没有心,就不能有它了吗?”南风突然大喊起来,转身怒视着崇燚,“没有心,没有心怎么了?!!我没有心,我不懂情爱?你有心,那你懂得情爱,你懂得锥心之痛吗?!!”
崇燚没料到南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竟愣在原地。他听南风说着,他说神君要是想要回心锁,就拿自己最爱的东西来换,不然就算您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心锁在哪里。
用最爱的东西来换?
看到崇燚为难的样子,南风的心情稍微舒缓了点,他又变回平时那幅玩世样子,戏谑地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开。“神君若是找不到,那就别想着要回心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