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雨和薄荷都不太清楚殖民行星上尖顶阶级的食物是从哪儿来的，但至少舰队的粮食、蔬果和肉食均来自舰队的食物工厂。肉类的生产之前提过，舰队的肉类工厂一直以来都在追求高效率的同时，也追求维持所生产出肉类的尽量接近真正的动物肉。而粮食和蔬果工厂则是利用基因改造的植物，在工厂所营造的最适环境下进行自动化生产。舰队对于农作物的基因改造方向不仅是提高产量和缩短成熟周期，更重要的是使这些植物更适应工厂的高强度光能供给和自动化生产，让它们能够更加有效地利用能量，并把更多的能量储存到人类食用的部位。
民以食为天，而设计食物工厂所采用的细胞株或种子的基因，在舰队里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谢尔盖就是做这项工作的，也正是因此他对于做饭很感兴趣。毕竟要想知道一种新食材好不好吃，总要以恰当的方式把它做成能吃的东西。
吃完这顿饭之后，薄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之前二十二年吃的都是垃圾。
而让他感到更加不同的是，谢尔盖似乎对他很友善。一开始薄荷以为这是类似于糖衣炮弹的麻痹方式，首先显露出自己的宽容大度，而后借机让原雨明白这个不知从哪儿来也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和他根本没有可比性。然而薄荷自己也觉得，这种A族男孩儿的小心思，套用在谢尔盖那样比起A族更接近B族的小伙子身上简直太过违和。
但这个谢尔盖仿佛对他一丁点儿敌意都没有，却让薄荷觉得更加忐忑。他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错误地理解了舰队公民的全同关系，难道作为全同伙伴，“男朋友”是需要共享的么？天哪，薄荷虽然不歧视异族恋或是同性恋，但他可一点儿也不喜欢男人。
不过好在，谢尔盖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超越友善的任何态度，而且——让薄荷觉得有点儿不爽的是——他也并不很在乎原雨和薄荷的关系，只是把薄荷当客人对待，而根本没有他也要进入这个家庭的意识。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薄荷属于殖民行星国家，而根本不可能和原雨结缔全同关系？然而无论是原雨还是薄荷，却都从来没有说起过。
由于是从不同的时区赶来，现在原雨和薄荷的生物钟与帆城C5区还有一段时差要倒。从他们的生物钟看来刚刚的这顿饭是午饭，然而饭后帆城C5区却已经进入了人造的夜晚。
窗外全息投影的天空一分分地暗下去，街边仿古的灯点亮了起来。原雨对谢尔盖说道：“薄荷要在咱们家住一段儿时间。”
“好啊。”谢尔盖调出智能管家的控制面板，在上面点了点，“那就用二层南侧那间空房吧。”
帆城的居住区相当于一个圆环，研制圆环切线的方向被人为规定为南北向，而相应地，圆环宽度的方向便被规定为东西向。每个区都有各自的投影天体，太阳和月亮东升西落，其余的天体则可以任意调整。相邻两个区的虚拟太阳升起的时间，平均相差大约六分钟。
“也好，反正朱莉好久没来了。”原雨坐在阳台上，撑着下巴，“我还挺喜欢朱莉的。”
谢尔盖无奈地笑了笑：“是她甩了我，又不是我甩了她。”
☆、第二十八章
“拜托，谢尔盖。”原雨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帆城本地产的红茶，“如果你不阻止朱莉来找我，她恐怕不会提出要和你分手的。”
谢尔盖静静地看着她，矢车菊蓝色的眼睛犹如贝加尔湖的湖水般沉静。
“因为我担心你，亲爱的。”他很快地低声地说道。
“担心我？”原雨从阳台的藤椅上站起来，笑着说道，“我又不是那种总爱多管闲事儿还必须要人时刻关照着的年轻人。”
然而谢尔盖的眼神却告诉她，除了不年轻之外她其实就是那种人。
“好吧，好吧。”原雨无奈地坐下来，“所以你也不喜欢薄荷？”
“他很好。”谢尔盖却温和地说道，“这样看起来，他比朱莉更合适。”
原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来加入他们的家庭，像薄荷这样温顺良善、毫无攻击性的人，反而要比聪明机敏的朱莉·麦克劳恩更合适。
朱莉·麦克劳恩原先是谢尔盖的女朋友，或者应该说是女朋友之一，其实这种关系称作“炮|友”更加恰当。大约有40%的全同家庭的成员们之间丝毫不会发生性|行为，还有40%则如同传统的一夫一妻、一夫多妻、一妻多夫或是多妻多夫家庭一样，成员们仅仅在家庭内部发生性|行为。而另外的20%就像原雨和谢尔盖，家庭成员的关系就像传统家庭中的亲人，但约炮却并不在乎家庭内外。
而朱莉一开始是谢尔盖的女朋友，之后又有迹象想要也成为原雨的女朋友。就是因为这种迹象让谢尔盖对她非常提防。最终朱莉受不了谢尔盖这样的“小心眼儿”，就离开了他。
然而再没有人比原雨更理解为何谢尔盖会提防朱莉——因为她和那个人有些相似，同样喜欢留齐耳短发，相似的、似乎可以窥探人心的敏感性格。而十三年前那个人伤害了原雨，正是因此他们搬到帆城来住，谢尔盖怕朱莉再做出类似的事儿。
比起朱莉，薄荷看上去的确更无害些。而且谢尔盖看得出来，原雨并没有丝毫依赖他，反而是这漂亮的男孩儿非常依赖原雨。这种依赖如果维持得当，则至少可以持续十年，或许够让原雨从那个人的背叛中走出来。
但原雨却看了正在院的温室里观赏谢尔盖养的那些花草的薄荷，淡淡地说道：“但他不是公民。”
“什么意思？”谢尔盖微微蹙起眉，“你是说，他是行星人（planetness）？”
原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虽然那并不是个别行星人的错，但我可不太能够认同行星人的那些观念。”谢尔盖直率地反对道。
原雨却说：“他不是那些和我们打交道的行星人。那些人是殖民行星的资产阶级，而薄荷·威尔斯来自他们的无产阶级。”
“哦，是么……”谢尔盖不禁转过头去看楼下温室里那个小巧的身影，“那可真是……真是可怜。我猜的。”
“的确可怜。”原雨轻声说道，“他们的居住地因为周围的工厂而环境恶劣，却只能依靠在那些技术不达标的低成本工厂打工而过活。他们是奴隶般的工人、散养的牛羊，被堆在一起胡乱地繁殖，等到那些幼小的长大，就又被人像是抓一把糖豆般抓起来，塞进那些资本的血盆大口里。”
“这……这真是可怕。”谢尔盖有些不忍地转回目光。
“得知道咱们正在和什么人打交道。”原雨语气平和，却神情有些寞然，“你有没有想过，谢尔盖，那些衣着华丽的行星绅士们来买我们设计的飞船，用的却是用这些可怜人的血汗积累沉淀成的商品交换。”
“所以，咱们也在剥削行星无产阶级的剩余价值？”谢尔盖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
“不，不。”原雨连忙说道，“飞船和那些商品是差不多等值的，咱们并没有在剥削，只不过那些商品本身带有他们的剩余价值而已。”
“这并没有多么令人安心。”谢尔盖从藤椅上站起来，想了想却又缓缓地坐下了，“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亲爱的。”
的确，在那些人类的殖民行星上的那些无产阶级人类过得有多么悲惨，这种事儿还不如不知道。舰队公民无权改变殖民行星上人类的生存规则，仅仅因为那些可怜人属于他们各自的行星，而不属于舰队。
从某种意义上讲，舰队已经和殖民行星上的人类，分化成了人类文明的两个亚文明。科学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高级阶段，是两种稳定的、可持续发展的文明性状。前者的稳定来源于社会中每个个体之间都能建立和谐的互助共存关系，而后者则是由于社会中小部分个体对于其余个体的完全压制难以被动摇，而能够维持非常稳定的状态。
目前的科学研究并不能真正得出一个结论，说明究竟哪种社会更加利于人类种族的延续。因此舰队的委员会决定，在殖民行星不威胁到舰队存亡时，不对于殖民行星的政权和社会制度做出任何干涉。这样做与其是作为一个亚文明对另外一个同源的亚文明保持友善，不如说是出于某种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忧。
舰队虽然不认同殖民行星那种高级阶段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却也不敢真正干扰他们的发展——Was wirklich ist, das ist vernuenftig（存在的即是合乎理性的），行星世界的高级阶段资本主义看起来固然缺乏人权、平等和革命性，但谁也不能否认那也是经历了历史大浪淘沙之后挺过来的社会制度。如果有什么应该将其毁灭，那只能是它本身，而不应该由别人代劳。
“我打算试着让薄荷加入舰队，谢尔盖。”原雨平静地说道。
然而不是所有无产阶级都有革命的觉悟，谢尔盖心里有些担忧，却还是温和地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仅为脑补）
Q：为什么舰队公民不领导行星世界的无产阶级搞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