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去睡罢。”
躺上床,程笑忽然哭了起来,把梅姨吓坏了,哄了半天才终于消停。夜深了,屋子里一片死寂,他呆呆地望了许久天花板,慢慢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最后去厨房拿了一根擀面杖。
十五年前,“景隆三神童”已长成了“景隆三侠”,受邀到清虚书院论道。才第二日,沈修言就回家了,说是病了。
程笑正好回程顺路,就去相府看了看他。
他再出来,就是四年后了。
黑暗阴湿的地牢,沈修言尖叫起来,大声哭喊,连滚带爬地攀上长长的石阶。
相雄坐在楠木桌旁,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沈修言不敢哭了,他好像也疯了,抽抽搭搭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开了口,“义父……”
“好孩子。”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义父……孩儿但求一死,我真的受不了了……”
“修言。相雍还没死,相修相仪也还没死,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相雄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我小时候不懂事……可现在……可现在!其他人也就算了,程笑……程笑……”沈修言哭到难以呼吸,双手抓住自己的胸膛,仿佛想要剖出自己的心。
“老爷,少爷。”家丁忽地敲了敲门,“岳少爷来访。”
沈修言如遭雷击,仿佛被扼住了口鼻,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相雄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哪个岳少爷啊?”
家丁疑惑地答道,“凌云峰大弟子岳明霁啊,和少爷关系很好的。”
沈修言的额头碰着冷硬的地板,许久没有声息。
“修言啊,你常说自己‘不及岳明霁万分之一’……这个岳明霁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我倒很想见识一下。”
“不,不……不能是他……不能是他……”沈修言气若游丝,干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泪水来,“我杀,我杀,相雍?相修?相仪……还有谁,我杀,我听话……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温行衣点亮火折子,独自走进木屋。守株待兔是最愚蠢的做法,但是他也只能赌一把。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火苗燃尽,一刹那堕入黑暗。
后背被猛地一拍,黑暗中传来喑哑的嘶吼,温行衣怒道:“难道第二次我还会中计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噌”的一声,剑身出鞘,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沈修言在哪里?!”
“铮”地一声,温行衣挡下一击,剑身爆出刺目的火光,“是你?林栖呢?沈修言已经死了,我不管你们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你们做的事和当年的沈修言有何异?!”
“呵,顾微尘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是非不分,为虎作伥!岳明霁你别过来!这屋子我早就研究过了,你再前进一步,老夫自有法子脱身,只是你们今日又是白跑一趟了!”
岳明霁咬牙切齿,站在门外,不再动作。
“前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温行衣叹了一口气,“我的衣服内藏了符咒,想必前辈的手伤得不轻,我可以为你医治。”
蒙面人冷笑一声,“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吝惜一只手?沈修言到底在哪里?!你不说,天下人也会将他揪出来,只是到那时候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几个楼宁坤了!”
“畜生!为何要将无辜的人扯进来!”
“楼宁坤无辜?难道那些被沈修言抓去的人都是罪大恶极吗?!”蒙面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声,“岳明霁,沈修言是你多年知交,你动了恻隐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难道忘了程笑与你一起长大,却惨遭毒手?废话少说,差点就中了你们的计了——”
温行衣闷哼一声。
“温师弟!”
黑暗中突地亮起一阵炫目的灵光,蒙面人一声惨叫,忽然反手一拍,木墙登时四分五裂,相仪一把提起温行衣,“快走!”
木屋顷刻崩塌,屋外的岳明霁也被晃了一下,连忙飞身去追。过了一阵子又愤恨地折了回来,竟是无功而返。
“你怎么样?”相仪扣住温行衣的肩膀。
“眼睛……”温行衣双目刺痛,睁不开眼,“别慌,你看看,药粉是不是红色的。”
“是。”
温行衣松了一口气,“障目散,我荷包里有解药。”
相仪熟稔地解了他腰上的荷包,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托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倒在眼睛上。
热辣的痛感被清凉的液体镇了下去,温行衣慢慢地眨眼,慢慢地看见了一点光亮,慢慢地睁开了眼。
相仪心痛的眼神直击心底,温行衣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满脸血泪的模样是多么可怕,相仪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给他一点一点擦干净,“还疼吗?”
他握住相仪的手,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就好。”岳明霁吁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去了,我不能离开太久。”
相仪突然拔剑,凛冽的寒光朝岳明霁袭去!
岳明霁被动地格挡,剑鞘被生生劈成两半,他怒道,“相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会保护好他!”相仪的声音森然可怖,他的剑名为楚天,平日里色泽沉沉,韬光养晦,许多人与他交手数次都见不到一丝灵光。可现下光芒大盛,灵力宛如闪电一般流窜于上,凛凛湛湛,甚至发出嘶嘶的低吟。
“宫主……”温行衣还看不很清楚,急了叫道,“相仪!”
岳明霁年少成名,论剑还没有怕过谁,此刻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却禁不住感到汗毛倒竖。
“你受伤了!”温行衣惊慌地走了上来,看见相仪的背上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不碍事。”相仪冷哼一声收了剑,仿佛连多看岳明霁一眼都是多余。
温行衣动作麻利地拔下了相仪的外衣,双手轻轻地按在伤口上为他医治。相仪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师兄的手总是这么暖和。
他逃上凌云山庄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夜,山下的青溪旁连缀着一串火光。他身负重伤,在雪地里奔走,好冷好冷的夜。
他栽倒了,他昏迷了,他以为自己要死在异乡。
就是这样一双温暖的手,抚平了他的伤口,一步一步地背着他回到了有光、有温度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从九点多一直发到现在一直发不出去ORZ
☆、十二、
十二、
相仪几乎等不及,拉过温行衣御剑离去。他飞得很急,寒风簌簌,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多谢宫主再次出手相救。”温行衣被按在他怀里,说话闷闷的,“宫主,我是个男人……不用谁保护。”
“抱我。”相仪的身体竟在发颤,他大声斥道,“抱紧我!”
温行衣犹豫了片刻,还是环住了他的腰。
相仪渐渐平静了下来,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掌心的茧,“师兄变强了,这些年我不在,你也有好好练剑。”
温行衣觉得脸上发烧,没有回答。
“没什么好羞耻的,以前你保护我,现在我保护你,不见得谁比谁厉害,只是因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而已。”相仪低下头,手指轻柔地婆娑着温行衣红肿的双眼。
温行衣闭上眼,感到冰凉的唇落在他炽热的眼皮上,落在那颗见证了他一生时乖命蹇的泪痣上。
他就突然着了魔,发了疯,狠狠地勾住了相仪的脖子。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
“天干物燥……”
“嘭”!!!
“哇啊啊啊啊!”一团不明物体在面前炸开,把打更人吓得屁滚尿流。
烟尘散去,地上一个大坑,中间插着一把剑,两个人灰头土脸地滚做一团。
“师兄你没事罢?”相仪躺在坑里,仿佛还在云端。
温行衣埋在相仪的怀里不想抬头。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打更人吓得后退了几步,旁边的几间小房也陆陆续续亮起了烛火。
“对不起对不起……”温行衣涨红了脸站起来,“对不起……”
打更人认出他身上的衣服,“哦哦,你们是,你们是凌云山庄的?怎么半夜三更从天上掉下来啊?!吓死人了!看看这地上,这么大一个坑!这条路去年刚修的哩!”
相仪拔了剑站好,两个人像做错事的小孩在村民的围观下被更夫训了许久,最后还是相仪如梦初醒,把鼓囊囊的钱袋交了出去才算了事。
温行衣用手肘顶了顶出神的相仪,“走、走罢……”
“师兄,对不起……”
“没关系。”温行衣真是好久没有这么丢脸过了,强装镇定,“我御剑带你罢。”
相仪从后面抱住他,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再来一次。”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呀。”温行衣又愧疚起来。
“再来一次嘛。”
见他没有回话,相仪高兴地凑过去亲他,谁知道温行衣一躲,他就吃了一嘴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