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雪琪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命是拿他的孩子换的,怕是天琊即刻就要沾上她自己的血。
既是自己做下的事,再牵连一人又有何意义。
陆雪琪缓缓摇头,
“不必,人神相隔,我自己回去便好。”
是啊,人神相隔,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鬼厉心头苦叹,再未多言。
白云苍狗,劫难丛生。
命中,谁是谁的劫数,因果循环,不过是命局一场。
鬼族的门被持咒开启,
陆雪琪雪色的衣袂在风中飞舞。她青丝缠绕,素手轻抬将一缕发丝压到脑后,目光定定的看着鬼厉,“小凡,你明明是放不下夜华师弟的,为何不去寻他呢?你曾是修真之人,自是该懂得,随心而为。”
鬼厉愣在原处,看着陆雪琪衣袖翻滚间,身影已是踏着天琊,消失在水天相接。
随心而为么?
他伸出手,虚挡着太过繁茂的日光,偏白的长辉一寸寸爬上指缝,看似缱绻不舍却是缥缈直堕的流沙。哪怕是神,亦有抓不住的存在。
这天地,从来都是公平的。
他眼角忽然有了一丝潮气。
三年了,他其实,真的,很想夜华。
他从未想过放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等他聚齐青云之魂,他是否就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去寻他?
……
竹屋内,一笔墨色侵湿了案上雪白的宣纸,紫玉凹凸的花纹在木架上断开,夜华怔怔的看着笔下已然破损的古阵图,默立半响。
他手旁的墨砚被无意碰落在地,泼了一地墨汁,杂乱四溢。
陆雪琪离开了。
那他呢?
窗外风雪未停,人踪灭绝,飞鸟不见,悬崖陡峭的棱角,冷硬比千年玄铁也不遑多让。
这里的竹屋即便一寸一毫都与当年别无二致,没了那个人,于他而言,就是半分相似也无。
入情一夜,他再未饮酒,而如此三年,这处寒崖,也再不曾有心念之人出现。
夜华不知他还有何可去期待,却仍然阻止不了心怀浮木。
他不懂自己走错了哪一步,才换得今时今日的转折。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再回首,却只见苍山暮雪,长崖内只郁郁一人。
一念便可成魔,一念却始终执着。
鬼王许给鬼厉的,多半是青云之事。可十二天将的天火本就是对付鬼族的,连仙魂都难以逃脱,何况初入大道的修真者?
可除了这个,夜华再想不到有任何可能。
擎苍是在骗鬼厉么?
可是,骗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真者又是为了什么?甚至全力支撑他上位,还有鬼厉怎会转为灵体而气息仍旧醇厚平稳?
凡人升仙何等艰难,千年修神更是超乎常理,而那六道天雷……
付出总是要得益的。
那他要鬼厉什么呢?
如今鬼王教已是近乎控制整个鬼族,鬼厉也绝非是傀儡,难不成,擎苍竟是要他夺回鬼君之位?
花费这般大的力气只为让自己的儿子退位?
即便擎苍深爱令羽,也不必寻一个凡人来做。
除非,鬼厉与他颇有渊源。
怎么可能?
夜华总觉得有哪里是他未曾想到的,可却始终没有半分足以解释的头绪。
鬼厉身上,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40章 噬魂
【章叁拾玖】
“……世道自转而生父神、母神创造万物。然神祇有责,责终而终,为保后世不乱,父帝造龙为天族,母神取地阴灵气而聚子,便是最初的我族,即我族帝君,鬼辛。盘古大神开天地,洪荒起,不周乱,世外生魔域,章尾山少绾始祖出世,天地始有浩劫,随即诸神之战,众神陨落。而天鬼二帝分别承继父神、母神蛮荒神力,皆有统领六界之威,他二人互不相容,这便是七万年前那场争位的缘由。”
鬼厉盘膝于蒲团之上,神色郑重。
他面前离地三尺,一卷长轴铺陈而出,其内移山填海巨浪滔天,惊风破雨声声悚然,观其恍如其境,金甲与黑甲相替相连,厮杀声不绝于耳,以血成雨,化灰为山,灵兽狰狞,动荡人心。
那是天地初始的洪荒,继而妖族落,仙族兴,各自择主,天鬼争夺,再掀波澜。
死伤无数,白骨成堆。
“龙承父,灵承母,帝君与天帝之能本就处于伯仲,难分胜负,鬼厉你应知晓,败虽易,灭顾艰,可帝君最终却魂散于神域,你可知是何故?”
鬼厉勉力按下心中被激荡起的震撼,虽心知宫历所著多半为假,仍缓缓开口,“据记载,帝君战败于天帝,六界不容二主,因此自行毁去修为,归于尘地。”
不意外的归令摇首,心中似是愤懑难平,
“天族惯会修饰太平,当年一役,若非天帝以卑劣手段窃取鬼帝灵珠,如今这六界之主还不知是谁!”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归令直射的目光森然,一字一句半点遮掩都不作,
“鬼厉,你应当清楚的,你既应了君上要夺下鬼君之位,那天帝就绝不会允下你与那天族太子的事,你该放下了!”
鬼厉对上他八眼瞳孔,抿唇,出声轻而果决,
“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做到。”
“你!”
鬼厉未再与他争执,推门而出,脚边一罐梅雪歪倒,侵湿了草席。
屋内,归令气急,蛛脚劈裂了木桌,黑洞洞的眼眶里忧虑不断。
如今鬼厉的劫数,竟是还未结束么?为何这么久了,竟是一点动静都不见?
君上算得的,真的不会出错么?
……
梵音阵阵,庄严郑重的法印在几近虚无的雷音寺内盘旋,三十二种大人像,“吉祥万德之所集”。
金身罗汉,万千菩萨法身,十大尊者,或立于莲花座,或盘膝浮于半空,皆是面容平静肃穆。最高之上,金座莲台,佛祖法身围绕着明黄,看不清面容,口中语出潺潺,每一句都是世人难求的箴言。
团子一袭墨紫锦罗短袄,端坐于一尊圆莲蒲团之上,静心聆听。
西天每三月一开的讲座,亦是天帝给团子布置的功课之一。当初夜华师从慈航真人,如团子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听过的。
夜华被罚下界,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明面上的惩罚,却还是有拎不清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因此,团子只能做的更为稳重,这偌大的天宫,已经无人会容许他撒娇了。
步出雷音寺的稚子,姿态是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沉静,独自一人站在无边云海之前,身后远远跟着三两仙婢。
这一百年间,不得允许,他是不能私自下界去探视夜华的,而天帝已明旨下令,不允他接触鬼族之人。
内里的暗示清清楚楚,他不能再如之前一般,私自去见鬼厉。
以往在鬼厉面前都是天真乖巧形象的团子,实则于人情一事已是不少通透。夜华将他教的出色,小小年纪便行事稳重,待人妥帖,而帝君亲自教养更是体现了对他的重视,也是毫无掩饰的告诉另起心思的人,他的父君,夜华,仍旧是这天族不可更改的太子,未来的帝君。
只是,终是有愚蠢的,看不清天帝的态度。
背对着众人,团子眼中悄然露出一丝委屈和沮丧。
父君告诉他,白浅姑姑是他的娘亲,可是姑姑居于青丘,他又被帝君日日教习,就算关心亦只不过是偶尔询问一两句,寻常母亲会做的,她有心亦是无力。
以前还有父君会陪着自己,而现在,除了帝君严厉的面容和真人刻板的谈经论道,再无一人,会关心他到底开不开心。
他摸了摸身上一匹珠白马,木制的玩偶掉了一点颜色,手工谈不得精致。
那是在青丘的时候,鬼厉送给他的。
鬼厉送他的玩具,鬼厉给他做的饭,鬼厉为他束起的长发,鬼厉抱他的温度……
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去想,若是鬼厉是自己的娘亲多好,反正父君也喜欢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
……
一成不变的景色会模糊人对时间流逝的敏锐度,悠悠终年,彻夜难停的风雪席卷山崖。凡人总以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神仙一个呼吸间说不准便是一个整年,这话是不错,却也得分出个时候。
修真闭关,动辄数月,闭眼入定,时间被忽略在感悟天地之外,修为深者,兼之寿命长久,一次闭关修行数年亦不鲜见,诚然如此。
但若是不在修炼状内,神仙一日的流逝比之凡人,又怎会多出哪般异处?一样是青日转暮,一样是十二个时辰。一刻一时皆是亲身度过,哪里就有分何等快慢?
人心所谓长短,说到底,是心意作祟。
众人皆知他心存抑郁,素日也不常打扰。而先前出了件尴尬事,燕回狠狠责骂了杀生,又愧疚自个被令王调开,是以近日也未敢多晃出来。
这诛仙殿便愈发的冷寂起来。
身旁的公文堆积,他不喜有人侍候,这诛仙殿里所有的侍从早已退了下去。如今长老席郁宸登位新首,明面上仍是割据,实际上经此一役,聪明些的都知道长老席已归鬼王教所属。
一步之遥,便是鬼界之尊。
他应下擎苍要夺得鬼君一事总算是快要到了尾声,只希望擎苍所言能唤回青云众魂一事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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