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暗忖此人果真狡诈多疑,比狐狸还难对付,轻易不能引他上钩,面上却仍是道:“若是你输了……我自然也要用在你身上!”
谢瑢便笑道:“果然如此……罢了,就依你,只是我也有个条件。”
陆升想通了这机关,胸有成竹,便含笑道:“你说。”
谢瑢道:“一人开一次门耗费太久,不如改改规则。若是猜对了,便由同一人开下一扇,直至开错再换人。”
陆升凝神想了又想,若照他的推算,胜算至少有九成,一时间不禁跃跃欲试,便应道:“就依你!不过我要先开。”
谢瑢笑道:“我提了条件,自然应当抱阳先动手。请。”
陆升便在心中冷笑三声,谢瑢这厮终究也有栽在他手里的一日,当真令人大快人心。
他便施施然理了理衣摆腰带,含笑道:“阿瑢,枉你聪明一世,竟未曾看出来,这门上的石刻,暗示的是上林苑围猎。猎熊、祭酒,而后君子舞剑、成礼会鼓,你说接下来是什么?”
他一面往最左侧的石崖走去,一面徐徐问道,谢瑢跟在他身后,亦是半丝烟火气也不露,耐心问道:“我未曾见识过上林苑围猎,依抱阳之见,接下来是什么?”
陆升迈步时,脚下便有些迟滞,他险些忘了,谢瑢二十余年备受冷遇,连台城也不能入,自然也不曾受邀进上林苑围猎。是以不知道其中章程也不奇怪。
他便生出些许胜之不武的惭愧来。
只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陆升只得暗暗在心中计划,若是赢了,少欺负他些就是了。一面语调却少了许多盛气凌人,只是和缓道:“接下来应当猎鹿。”
他抬手,将刻着雄鹿的石门徐徐推开。
门开时,变生肘腋,一股强烈腥风猛烈扑来。陆升太过笃定,是以一时间竟有些呆愣,反倒是谢瑢早有预料一般,玄黑短剑及时刺来,扎中那黑影要害。
陆升这才回神,急忙往旁边一跳,这才看见一头足有两人高的棕黑巨猿左眼受创,血流不止,正痛怒惊嚎,随即铁铸般的手臂狠狠扫了过来。
他急忙拔剑迎战,一面却喃喃道:“我竟然……猜错了?”
那巨猿强悍过人,陆升与谢瑢合力,倒也不曾如何费力就将其制伏,击杀于剑下。
然而陆升却仍是怔怔望着悬壶上缓缓滴落的鲜血,茫然又重复了一次:“我竟然……竟然猜错了?”
谢瑢只得叹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围猎,却也知晓皇室三猎,猎的是狮、熊、鹿,这石门上哪来的狮子?”
陆升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没有狮子时……用野猪代替也是有的。”
谢瑢只叹道:“也罢,到我了。”
陆升饱受打击,此刻神色郁郁,提不起劲来。
谢瑢便先将前四扇依次打开,随后将刻有石猪的门推开了。
前门未闭,妖魔未出,又是正解。
随后谢瑢并未停步,再推开刻有美人画的石门,仍是正解。
陆升这才回过神来,圆瞪双眼,立在原地不动,只目瞪口呆盯着谢瑢一举一动。
谢瑢将剩下的三扇门依次推开:鹿、鼎、棋盘。
九扇门彻底洞开,阴风呼啸,山坳内地动山摇,闪电接连落下,轰雷震耳,仿佛两只青白手掌自天而降,将山脉生生撕扯裂开,露出被苍青岩层覆盖的猩红泥土。
山崖、大地纷纷塌陷,石门碎裂、山壁倾塌,待震动静止时,乌云散去,一轮满月明亮皎洁,静静映照着面目全非的山坳。
又过了片刻,几块岩石被推开,陆升谢瑢满身狼藉地爬了出来。
在二人眼前伫立着一座白石高台,层层石阶数不胜数,一直堆叠到半空,高台顶端金光灿灿,却内蕴而收敛,柔和明丽,并未曾肆无忌惮四溢开来。金光中央,隐约有个四足方鼎的影子悬浮其中。宛如神祇临世,威严雄壮,只不过静静悬浮,便引得四方八面生灵折服朝拜。
陆升仰头看了片刻,克制住跪拜在地的冲动,颤声问道:“这、这就是……”
谢瑢沉声道:“神州鼎。”
作者有话要说: 陆升:你明知道自己稳赢,干嘛做出一副怕输了上当吃亏的样子来!
谢瑢:不这样你肯跟我赌?
陆升:坏人!!绝交!!
谢瑢:本来都不想坑你了,可你说赢了让我用那箱宝贝……
陆升(海带泪蹲墙角中)
第102章 鼎中城(二)
昔日黄帝大败蚩尤,一统中原,采首山之金,于荆山铸鼎,祭天地、交鬼神,以求神州永固、妖邪不侵;黎民安康,百代顺济。
是以那护鼎的九扇门,也并未曾多苛责来者,不过给人看了部简易中原史。
先祖猎熊祭天,以爵为礼器祭酒、以剑为礼器祭舞。告慰天地后则与蛮夷大战,以战鼓为号,是谓一鼓作气,最终在神州中原挣得一席之地,蒙天神恩宠而转农耕、豢家畜,繁茂安定。随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识荣辱,是以有了书画美人,不过是保暖思天欲。
衣食无忧、人丁繁衍、财富囤积,才有群雄不甘于野、遂起逐鹿问鼎之心。然而纷纷攘攘、打打杀杀,哪怕史书页页泣血,也不过是天地之间一局棋罢了。
是以才有熊、爵、剑、鼓、猪、画、鹿、鼎、棋这顺序。
陆升一面拾阶而上,一面听谢瑢同他分说九扇门的含义,不禁难以置信,皱起眉道:“信口开河!”
谢瑢含笑道:“信口开河也好,侥幸猜中也罢,陆功曹堂堂羽林郎,君子一言,该当愿赌服输。”
陆升只恨自己草率轻敌,不由垂头丧气,就连有幸目睹旷古烁今的神州鼎现世也提不起兴致,亦步亦趋跟着谢瑢上前取鼎。
石台百丈高,四面凌空,大风猎猎,吹得袍袖翻卷,唯独光华蕴蕴中,一口金光粲然的四足鼎悬浮其中,如桌案大小,厚壁蚀刻,篆纹疏阔,走得近了,可见鼎中隐隐有水雾凝结,想来便是李婴所求的地母凝露。只不过如今李婴叛变、幽魂也被谢瑢放走,纵使陆升不计前嫌将这宝物送与他,于李婴也无用了。
二人距离神州鼎尚有十余丈远,那金鼎突然稳稳落在地上,将散发于外的金光尽数吞入鼎内,凝而不发,有若实质般化作一把金色长弓,弦张如满月,弦上搭有三支金色利箭,对准来者上中下三路,蓄势待发。只不过立在其前,迎面就扑来一股令人肌肤战栗的森然杀气,仿佛尖锐箭簇正悬在额前。
神鼎位处高台正中,二人左移则弓矢转左,二人右移则弓矢转右,叫人近前不得。
陆升寻不到破解之法,只得问道:“阿瑢,莫非这也是幻术?如何破?”
谢瑢却不复先前的闲散淡定,眉头微蹙,目光沉凝,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抱阳,悬壶借我一用。”
陆升当即拔剑,谢瑢却仍在说道:“连着剑鞘,不可……”拔出来三字尚未出口,悬壶剑已出鞘,刹那间长弓弓弦绷满,三支利箭呼啸袭来,不过眨眼之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顿时满天编织出一面密密麻麻的箭网,无懈可击,令二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说时迟滞,实则短短不足一息,二人连眼神也不曾交汇,却如约定好了一般,齐齐往后撤退,接连几步退到台阶以下,那如蝗虫过境的箭雨却追迹寻踪,竟在半空转了方向,往斜下方二人所在处继续紧追不放。
谢瑢一扯陆升,随即扬起手,一道火龙顿自掌前喷涌而出,将扑面而来的森森箭雨吞噬殆尽,热浪咆哮,迫得陆升不得不抬手遮挡。
无数黄金羽箭被焚烧,更多羽箭一击扑空,那长弓却已再度张开,射出第二波箭雨。
谢瑢再扬手烧掉箭雨,厉喝道:“把悬壶给我!”
陆升却在他伸手过来时避开,谢瑢不料他竟避开,一时间又惊又怒,陆升却道:“我懂了,阿瑢你用悬壶不如我顺手,换我来。”
长弓再度发出生涩声音徐徐张弦,第三波箭雨如约而至,陆升却看得清楚,每波箭雨之间有十余息空隙,这却足够了。
是以他不等谢瑢再开口,第四波箭雨才歇,他便足下一蹬,飞快穿过尚残留的滚滚热浪,悬壶高扬,在夜色下闪烁夺目银光,长弓再度拉开弓弦,三支黄金羽箭逐渐汇聚成型,箭头自然是笔直对准了陆升——若是仔细看去,实则瞄准的则是陆升手中的刑天碎刃悬壶剑。
然而陆升来势迅猛,不等黄金箭成型,已一剑劈斩而下,将长弓连同其下的金色方鼎一道斩为两半。
霎时间,金光爆裂,强光刺得陆升双目剧痛,流下泪来。光芒散尽时,长弓金鼎俱都不见踪影。陆升揉了揉眼睛,这才留意到面前脚下有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铜鼎,同先前显现的四足金鼎外形一模一样,却缩小了数十倍,历经万载岁月,却反倒历久弥新,流光溢彩、黄金璀璨,仿佛新出炉一般。
陆升弯腰将那方鼎拾捡在手中,却是轻如鸿毛,他心头忐忑,望着沉着脸走来的谢瑢,不免愈发心虚,期期艾艾将那方鼎递过去:“阿瑢……这当真是神州鼎?为何新崭崭、轻飘飘的?莫非被我劈坏……”
不等说完,陆升只觉手腕一紧,被拽得踉跄向前,跌进了谢瑢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