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咬牙切齿盯着手里的银珠,这珠子当真雪白纯净,个大圆润,看着就口感上佳。这几百年来,他零零碎碎的各样金石吃过无数,银子虽比不得炼化的金子来得香滑,但胜在生吃时很是软脆,尤其这颗珠子闻着气味纯正,想是吃起来必定入口即化,绝无渣滓,着实引人口水。
然则这颗珠子是四哥拿他的本命鳞甲换的,他有点舍不得吃。那片鳞甲,记得小时候曾听四哥闲聊时说过,是九黎族身份的象征。九黎族始祖就是当年那个大闹中原,和黄帝打得不可开交的蚩尤,其族人力大无穷,可吞金石,刀枪不入,但历经几千年沧海桑田,九黎族人的蚩尤血统已经非常稀薄,除了族长一脉因有蚩尤珠护持,寿命绵长,因此血脉还算纯正,依旧保持几分法力,其他人除了身上有多多少少几块蚩尤麟,已与常人无异。族人去世后,蚩尤麟会脱落,颜色赤红,质地坚硬无比,若以之锻造成兵,其光如电,可削金玉。有少数一些蚩尤麟流传于世,世人只看其色火红,称为火精,是不可多得的铸剑材料,千金难买。四哥这回想是看自己一连几月饿得狠了,又实在弄不到钱,无可奈何之下,竟生剥了身上唯一一块麟拿去卖掉,换了银珠给自己充饥。
不晓得哪个奸商买去了四哥的麟,当真可恨,蚩尤麟是何等的神物,居然只换了这么小一颗珠子,若碰上个识货的,怕不得搬来个金山银山才够?
永嘉想着那高高的金山银山,简直可以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越发饿得难耐,终于忍不住呲起尖尖的小白牙,咔擦一声,从银珠上脆生生咬下一块嚼了嚼,顿时清甜甘爽的银水流了满口。
好吃!
永嘉几乎要泪流满面。这么好吃的银珠,上回吃到已经是几年前了吧!平时只能啃些铜铁勉强充饥,还得提防附近的铜匠铁匠问起,为甚么谢四郎家的铜锅铁锄头一天到晚地坏?饶是几年一搬家,也怕人议论,不敢敞开吃喝。何况四哥在挣钱上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丁点儿商业头脑都无,只能老老实实种地,所得有限,也供不起他敞开吃喝,还不准他去偷去抢,若不是历次搬家途中,他还能躲在马车里抱几天蚩尤珠补充元气,只怕早饿死了。而当年从谢家顺手拿走的几件金银器物,也统统被少不更事的自己一股脑吃到肚子里,不然留到现在,拿来换多少金珠银珠不可得?
越想越郁闷,再狠狠咬一口,寸许大的银珠,就这么被他三口两口吞落肚。永嘉舔舔嘴唇,恨不得再来那么十几二十颗吃才好,可是终究不可得,无非想想罢了。他已饿了数月,一颗银珠落肚,登时觉得身上满是力气,忍不住便转起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蚩尤麟新剥,血气未散,必定还带着四哥的味道,原先不晓得,被卖的贱了,现下既然晓得吃亏,身上又有了力气,何不追着气味寻过去,找那个奸商好生理论理论,拿回应得的价钱呢?这不能算偷,也不能算抢,是我们应得的,也不要多,再给那么几十颗金珠银珠,就马马虎虎吃点亏算了。但这事一定不能让四哥知晓,那个老实头,即便是那么宝贝的蚩尤麟,卖得再亏,卖了就是卖了,也决计不会翻回头再去多要钱的,因此只能夜里悄悄出去。只盼那个奸商不要拿着蚩尤麟到处乱跑,最好乖乖呆在店铺里等着。
他心里计较已定,面上却甚么也显不出,只是露出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神态,袖子里藏着这段日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石刀,笑眯眯团坐在席子上看秀娘伺候四哥用饭。
说来四哥好生可怜,自小跟在自己那个不靠谱的阿爹身边做侍卫,不近女色,到后来,突生变故,再也不能回九黎,只得和秀娘各吞了阿爹一滴心头血,得享长生,从此假扮夫妻带着自己隐居至今,现在他二人寿限将至,自己还未长成,无力为他们续命,秀娘或许还有十几年好活,四哥却眼见得就不行了,竟是要终生孤老的架势,自己怎么也要在他临去之前,为他圆了这个缺憾。
当夜,四郎和秀娘忙碌许久,将行囊收拾妥当放在堂屋,便都已歇下了,永嘉悄悄从窗子翻了出去,他人小身轻,落地毫无声息,房里的人竟是一无所觉。
正值深夜,月朗星稀,周遭一片安静,只有隐约几声犬吠。永嘉微微弯腰,凝神仔细闻着,循着四哥的味道一路迅速找过去,自小开河村一路找到了临近的定阳镇上。几十里的山路走下来,四哥的味道原本是越来越淡的,到了镇上,又忽然浓郁起来,永嘉大喜,晓得蚩尤麟定然还留在这里。
定阳镇不大,可也不算太小,总有几百户人家,永嘉平日出门极少望人多处走,只跟着四郎来过几次镇上,也不大识这里的路,只是循着气味一路向西北走,最后停在了一家名叫如归的客栈门口。
味道很浓,就是这里了。
原来是个行商,幸亏自己来得快,不然被带得远远的,过了几天,血气飘散,便难找了。永嘉绕到侧面的墙边,找棵大树,三下两下爬上去,向内张望。里头是一栋两层小楼,看格局,应当是一楼用饭,二楼住宿,现在楼上一排窗子都黑着,只有东南角的屋子里亮着一点灯火,而味道恰恰便是从那个方位传过来。
永嘉有些郁闷,这位奸商呐,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呢?当着你的面,总不好意思明抢。
但毕竟来了,也不能白来,永嘉紧紧裤脚,悄没声儿地跳进墙里,从袖子里拿出石刀,伸进门缝,挑开门闩,闪身进了屋子。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屋子里勉强可以看得清东西,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摸到了那间亮灯的房间门外。
房间里很是安静,沾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捅破一个小洞,永嘉眯起一只眼向内望,见这房间甚大,依稀有两个里间一个明间,里间全黑,明间放着几口大箱子,窗前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案边坐着一个书生样的人,正在灯下写着甚么。
灯光明亮,照在那人脸上,这人看着正值年少,长眉秀目,整个人便如同一幅水墨画儿,干净通透得不见一丝烟火气,只是神情安然地坐在那里,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永嘉惊得微微抽了一口气,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永嘉以前不止一次想过,等自己长大,一定要娶一个全天下最好看的人,要比阿爹阿娘还要好看无数倍,但在他几百年来想象的无数美人中,也从未有一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卿本佳人,奈何要做个奸商?
永嘉叹口气,只恨手里没有甚么迷烟蒙汗药,不然一股脑丢进去让这厮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只管进去拿,神不知鬼不觉,现下只好做个入室强盗。他拎起石刀,在窗外对着那个好生美貌的人影比划两下,估摸好力度,甩手一丢,嗖一声,石刀破窗而入,刀柄已端端正正砸在那人的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这称呼,在唐代既指父亲,又指兄长,据说李世民给李治写过一封信就是以“哥哥”作为署名的。我觉得挺好玩的^^ 所以自己亲哥可以叫四哥,亲爹也可以叫四哥,四郎和秀娘在人前冒充永嘉爹娘,但正经论起来,他们都是永嘉亲爹的侍从婢女,和永嘉算是平辈,这个四哥怎么理解都行。)
码字慢,两天一章,没意外都是晚上6点发
☆、第二章 窃案
第二章窃案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再撬开一扇门,排闼直入。此人行囊中却没甚么货物,几大箱子全是书和一些墨卷,此外就是随身物品并一袋通宝,大约几百钱。倒是里间找到个沉甸甸的匣子,在灯下打开,里头各种金银玉器珍珠玛瑙,香气浓郁,宝光灿烂,四哥那块蚩尤麟也妥妥当当用绸布包着,放在这里头。
永嘉吞了吞口水,忍住把蚩尤麟给四哥拿回去的念头,先给秀娘挑了一个挂满珍珠玛瑙的金步摇,嵌的五彩珠玉很是华美,转念一想,又放下,换了支晶莹通透的宝蓝琉璃簪子,再拿了一对嵌宝金指环,式样简单,但设计精巧,做四哥和秀娘两个的新婚贺礼。然后在匣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一枚模样敦实憨厚的银指环,抠出嵌的紫色宝石丢掉,将指环含在口里,一边当糖果吮着,一边继续翻,终于找到一对分量十足的金臂环和一副挂了好大一块锁片的纯金璎珞,捞起锁片咬一口,香软弹滑。永嘉只觉无比幸福,将那些零零碎碎或嵌或挂着的珠翠都弄掉,丢回盒子里,捧着其余的东西,一溜烟跑回了家,临走还没忘将这位貌美如花的奸商妥妥帖帖放回床上,还替他关好了门。
这叫做盗亦有道,永嘉得意,我还是很厚道的嘛。
不过,刘仲文可全然不是这样想的。
当然,贼与失主的想法永远都是不同的。
第二天,终于醒过来的刘仲文摸着自己额角上的大包,默默看着案上打开的匣子,匣子里面的珠宝被撒得满书案到处都是,少了几样,不多,还有些饰物镶嵌的昂贵宝石还在,底托却不见了,这里头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块波斯猫儿眼,原本嵌在一挂璎珞上,偌大一挂璎珞被辛辛苦苦抱走,比之价高过无数倍的猫儿眼却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