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方的气息和味道，甚至手心的温度，就清楚无疑地告诉莲舟——站在他身后的人，就是他喜欢也最害怕、最不敢面对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果不其然，头顶传来柳慕风冷漠的声音。
「我……」莲舟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我……给小少爷送汤。」
「你熬的？」怀疑和不信的语气。
「琴香熬的，说是给小少爷驱寒。」莲舟小声回答，慕风盘查般的口吻让他感到难过。
「她自己为什么不送过来？」慕风打量了莲舟几眼，依旧怀疑。
这时房间里传来柳慕朝的声音，「哥，是你在外面吗？」
柳慕朝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他一生下来就患腿疾，一年四季都在床上。
除了母亲，慕风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弟弟，急忙应了声：「我在。」
房间中又传来柳慕朝的问话：「琴香姐也在吗？」
显然他把莲舟当成琴香了。
莲舟不敢回话，胆怯地望了慕风一眼。
慕风想也没想就答道：「对，不过她有事，先走了。」
说着就从莲舟手里抢过汤碗，推门走入，根本不让莲舟接近柳慕朝。
莲舟端着一个空空的托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事，就听见房间内传来两兄弟的对话。
慕风让慕朝趁热喝汤，慕朝就说自己腿痛，于是慕风给慕朝揉腿，慕朝顿了顿便提出让琴香每天帮他揉腿的要求，慕风拒绝说琴香很忙，慕朝就有些不满地嘀咕道：「以前霜月在时，她都会帮我揉腿。」
一句话，不仅让慕风无言以对，也让屋外的莲舟心口一阵揪紧的痛。
霜月是以前专门照顾柳慕朝起居的丫鬟，但前不久被咬鸡咬得满嘴是血的莲舟吓跑了。霜月一走，再无人愿意来柳家做工，一来辛苦，二来有莲舟这个吃人的妖怪。
「哥，那只狐妖还在我们家吗？」柳慕朝根本不出房门，所以不知道莲舟究竟走了没有。
慕风没有答话，柳慕朝又问：「哥，你为什么不赶他走？」
慕风还是没有答话。
柳慕朝有些着急，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慕风却已起身离开。
听见慕风的脚步声向门边走来，莲舟吓得急忙退后几步，躲在廊道转弯的地方。
因为霜月是自己吓跑的，柳慕朝无人照顾也是自己害的，所以他生怕慕风又责备自己，赶紧躲起来。直到看慕风走远后，才悄悄跑到窗前偷看病床上的柳慕朝。
柳慕朝已经喝完葱鼓汤躺下，但却没有闭眼，有些怨恨地瞪着门边，似乎不满慕风的突然离去。
他和慕风长得很像，除了皮肤那病态的白皙外，五官身材几乎都和慕风一模一样。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柳慕朝简直就是十年前柳慕风的一个翻版——不愧是亲兄弟。
莲舟不禁回忆起十年前，慕风去千叶堂求学时也不过十二岁，和现在的柳慕朝同样年龄。但可惜柳家的这个小少爷身患恶疾，平时连柳宅都不能离开，更别说去千叶堂了，真是可怜。
越想越同情，立志要为柳慕朝做点什么。
莲舟趴在窗口半天，见柳慕朝总是不停揉腿，就突然生出一个照顾他的主意。
既然霜月是被自己吓跑的，自己当然就应当承担起所有责任。
而现在柳慕朝又需要一个人照顾，自己就该顶上这个空位。
下定决心后，莲舟嘴角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兴冲冲地跑回去找琴香，让她教自己怎么给柳慕朝按摩。
☆、第 141 章
第二天一大早，刚从琴香那里学会按摩术的莲舟，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碟小菜在柳慕朝的房外徘徊不止。他想趁给柳慕朝送早饭的时机，顺便帮他按摩一下腿脚。
虽然他来柳宅已经一个多月，但却没怎么接近过柳慕朝。
柳慕朝常年卧病在床，也没真正见过莲舟，只听说柳宅被一只吃人的狐狸缠住了。
一想到柳慕朝没有见过自己，莲舟的顾虑少了，胆子大了。和琴香商量出来骗小少爷的说辞已经在心里默背了几百遍，确定万无一失后，终于轻轻敲响了柳慕朝的房门。
柳慕朝早就醒了，听见敲门声，以为是琴香，问也不问就说了声『进来』。
当发现出现在门口的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后，柳慕朝一下没了声音。
莲舟急忙解释道：「我是柳家刚雇来的下人，从今天起就专门伺侯小少爷你的起居。如果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帮小少爷办妥。」生怕柳慕朝开口问话似的，莲舟赶紧把早饭端了过去，匆忙道，「小少爷，粥快凉了，你趁热喝吧。」
柳慕朝虽然从莲舟手里接过了碗，但脸上依旧挂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莲舟怕他怀疑，把昨天琴香教他的话一股脑全背了出来：「小少爷，你不要奇怪你哥为什么事先没告诉你，因为我是琴香雇来的，你哥还不知道呢。你也不要奇怪我为什么来柳宅工作，其实我以前受过柳家恩惠，早就想来报恩了。你更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哥，琴香以后会对他讲的，但在琴香没讲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对他说你见过我，不然他会责怪琴香的，好不好？」
莲舟一口气讲了一大通，柳慕朝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好不容易等到莲舟停了，柳慕朝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莲舟愣了愣，心想昨晚自己和琴香什么理由借口都编好了，但唯独漏了编一个名字，见柳慕朝的目光越来越怀疑，莲舟慌不择言地张口就道，「我……我叫莲舟。」
话已出口才觉后悔，只好期待柳慕朝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莲舟正在担心，柳慕朝那怀疑的目光似乎解除似的，没再盯着莲舟不放，而是低头喝粥。
——还好，他好像不知道我的名字。
莲舟庆幸地想。
这时，柳慕朝突然低声道：「你刚才说，无论我有什么吩咐，你都会照办对吧？」
「当然当然，」莲舟急忙点头，补充道，「无论是煮饭洗衣服，还是打扫按摩，或者聊天讲故事，我都尽力而为，不让小少爷失望。」
莲舟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谁知柳慕朝却道：「我要你去城北安国寺求一道签。」
「城北安国寺？」莲舟糊涂了，他从小在南天山上长大，最多只去过镇里的千叶堂，从来就没出过城，更别提什么城北的安国寺了，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你不愿意吗？」见莲舟迟迟未答，柳慕朝压低了眉。
「不，不是……」莲舟急忙摇头，生怕柳慕朝不高兴，一口就答应下来，「那我立刻就去安国寺，不过……不过……」不好意思地望了柳慕朝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路……」
「你一直往北走就行了。」柳慕朝冷淡地告诉莲舟，「为了表示虔诚，你必须徒步上山，如果不是有缘人，根本不可能看见安国寺。」
「不可能看见？」莲舟更加不解，「难道那寺庙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吗？」
「要有诚心，并且是有缘人才能看见安国寺。」柳慕朝漫不经心的说道，「那里的签挂最灵验，以前霜月在的时候，经常帮我上山求签。」
「是么？」莲舟信以为真。
心想既然霜月能找到安国寺，自己当然也能找到，既然自己是来顶替霜月的，就不能有一点输给霜月的地方。
思及此，急忙道：「小少爷，那我现在就去，你等我好消息。」
说罢正欲转身，却被柳慕朝一声喊住：「等等，还有一句话。」
「什么？」莲舟回头问。
「如果你不能找到安国寺，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柳慕朝抬起头，认真地说。
「再也不要回来……」莲舟从柳慕朝冷漠的目光中，仿佛读到了一丝什么，但他不愿多想，对柳慕朝点点头，说，「我会回来的。」
柳慕朝不再理他，莲舟一个人走出房门。
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的脸颊被雪风吹皴，红扑扑的。
右腿显得有些沉重，那是十年前被叶老夫子打折的旧伤在寒天中隐隐作痛。
抬头望望天空飘扬的白雪，这里是南天山，而自己要去城北的寺庙。这条路有多远？莲舟没有走过，所以不知道。安国寺又在什么地方？莲舟没有听过，所以更不知道。虽然前路漫漫，一片渺茫，莲舟还是没有拒绝柳慕朝的要求，悄悄离开柳宅，前往城北未知的安国寺。
☆、第 142 章
寒风呼啸，天阴沉沉的，明明还是白天，天色却像傍晚般晦暗。
在柳家呆留了，好久没有下山，莲舟连下山的路都快不认识了。
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寒风犹如刀刃，在莲舟脸上划下一道道伤痕。
凛烈的风雪给莲舟造成瞬间的手脚麻木，他回头后望，但却看不见来路，自己的脚印早已被不断飘落的飞雪掩埋。
虽然从小在雪山长大，但是这样强烈的风雪，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好像是上天的惩罚一样，莲舟的身体在寒风中渐渐僵硬。头上、眼睫上很快集结出白色的霜花，莲舟被冻得缩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