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还是狐狸时，慕风曾自言自语般说过：
『这白山茶的名字是柳家的禁忌，绝对不能说。』
至于为什么是禁忌，为什么不能说？慕风就没有多讲了，所以这在莲舟心里，一直是个迷。
自从柳家老爷死后，花园就一直是慕风在照顾。
那三株白山茶每年都开花，单层的花瓣，花色欺霜赛雪，开在雪中非常美丽。
莲舟被香味吸引，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花园。
只见园中一片火红，山茶已经盛开。
但唯独种着白山茶的地方还是一片油绿，连个花骨朵都没有。
白山茶还没有开呢……
莲舟有些扫兴地叹了声气，但眼角一扫，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花枝下。
仔细一看，认出是老夫人。
奇怪了，以前从来没见老夫人来过茶花园呀……
莲舟觉得奇怪，走近去看。
老夫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见是莲舟，持瓢浇水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莲舟急忙后退两步，生怕吓着她。
本以为老夫人会吓得逃跑，但谁知她只是怔了一会儿，就又低头给茶花浇起水来。
莲舟见她不怕自己，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又走近了几步，在老夫人身边蹲下。
老夫人依旧低头浇水，没有看莲舟一眼。
莲舟觉得有些无趣，就把视线由老夫人脸上移到茶花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觉得有些奇怪。
那土看上去松松的，好像才翻过，颜色明显比其它地方的浅上一些。
莲舟正想发问，不料只听『哗』的一声，一瓢冷水迎头向他泼来。
莲舟没料到老夫人会突然用水泼自己，一点也没有避开，整个上半身瞬间湿透，脸色被冰水冻得苍白不堪。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拨开额前的湿发，无辜地望着老夫人。
「狐狸精，不要勾引我儿子！」
老夫人愤愤地扔下水瓢，一脚踢翻水桶，起身离去。
水桶翻倒在莲舟脚边，水流满地，莲舟吓得急忙站了起来。
这时老夫人的背影已经远去，莲舟想追也追不上了。
但即使追上，又有什么用呢？
望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莲舟突然发觉刚才老夫人并没有骂错自己。
因为自己的确是狐狸精，的确变成过雪伊，的确欺骗过慕风……
的确用雪伊的容貌，勾引过慕风呀。
既然都是实话，即使追上去，还能解释什么吗？
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一遍遍将自己的错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去怪任何人……但即使如此也无济于事，只要一想起那句『狐狸精』，心口还是抽痛不止……还是觉得非常委屈，有些……想哭呢……
寒风吹来，身上的水变得更冰。
莲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好冷。
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看着慕风给茶花浇水，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希望变成人呀，拥有人类的双手，那样就可以帮慕风的忙了。
轻轻拾起地上的水瓢和水桶，莲舟自己去井边提了一桶水来。
蹲在花下，给花浇水。
原来变成人后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嘛，至少实现了很久以前那个希望给花浇水的愿望。即使慕风看不见，但是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帮上他一点忙了呢？
想着想着，莲舟就开始对着茶花发呆。
雪风呼呼刮过，莲舟冻得缩了缩脖子。
当他浇完水，起身向回走时，才发现地上火红的山茶，已经被雪风吹落了好几朵。
破碎的花瓣被雪风携着，飞上了天空，在莲舟眼前迷乱开来。
茶花的花期是在冬春之交，它即使在霜雪之中，也依然拼命绽放。
但花期极短，只有区区一月不到。
试问花留春几日，略无人管风和雨，坠残红。
心口突然又痛了起来，怜惜起这满地落花。
莲舟放下水瓢，孤独地坐在这小小花园中，抬头望着那些和雪花一起纷扬而起的殷红花瓣，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和这些茶花才是同类……
盛开在寒霜之中，拼命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但是否……
也和这些纷飞的花瓣一样，还没有等到被欣赏的那天，就静静被雪风吹散……
飘落在花园之中，混入尘土。
☆、第 139 章
正月快到了，天气越来越冷。
自从那天晚上贸然变成雪伊惹慕风生气后，莲舟就再没和慕风讲过话，只敢远远地偷看他。如果两人的视线一撞上，莲舟还会心虚地低下头溜走。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是当初所有的勇气都渐渐磨平在柳家人厌恶他的目光之中。
慕风的弟弟柳慕朝因为莲舟吓跑了一直照顾他的丫鬟而不满莲舟，而老夫人好像知道了莲舟在慕风房间睡过一晚，所以看莲舟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看狐狸精的怨恨。
所以现在柳宅之中，就只有琴香一个会和莲舟说话的人。
和琴香相处久了，莲舟越来越信赖她。无聊的时候，就去找琴香谈心。而琴香一般很忙，手上闲不下来，常常一边做家事一边听莲舟倾诉。
莲舟由一开始单纯地看琴香烧水做饭，到后来渐渐也能帮上一点忙了。受到琴香的表扬，感到非常高兴。
终于，自己在柳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了。
既然琴香接受了自己，那么其他人，渐渐也能接受自己的吧？
莲舟乐观地想着，干劲慢慢恢复中。
夜里，琴香正在给小少爷熬驱寒的葱鼓汤，莲舟凑过去问道：「琴香姐，你一个人做这么多家事不累吗？」
琴香好像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
莲舟又问了一遍：「琴香姐，你怎么不嫁人呢？」
这次，琴香才一声笑了出来，回头道：「不是不嫁，是没人娶我呀。」
「你这么能干，怎么会没人娶？」莲舟不信。
琴香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低声道：「因为我喜欢的人不能娶我。」
「为什么？」莲舟追问，「他不喜欢你吗，还是他已经有了家室？」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他的确已经有了家室。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琴香黯然一笑，「他已经死了。」
莲舟哑然，张了张嘴，非常吃惊。
「好了。」琴香盛了一碗汤放在托盘里，交给莲舟道，「小狐狸，帮我把这碗汤端给小少爷好不好？」
「嗯……」莲舟有些迟疑，因为他害怕接触柳家的人，「小少爷会被我吓坏的。」
「一回生二回熟，你多送几次汤，他就不怕你了。」琴香硬把莲舟推出门去。
「可是……」莲舟心里还是怕怕的，但一想这是琴香为他制造的机会，如果自己畏首畏尾整天躲着柳家的人也不是办法，所以吸了口气，给自己定了定心，答应琴香道，「好，我去送嘛。不过琴香姐，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琴香点点头。
「你喜欢的人死了，和你一直留在柳家，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呀？」
「想知道？」
琴香笑了笑，表情少有的妩媚，连莲舟都看呆了，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狐狸，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肯定不告诉任何人。」
「而且你也不能追问。」
「我肯定不追问。」
见莲舟信誓旦旦的模样，琴香弯腰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我的目的和你一样，之所以留在柳家，只为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对死者的伤害。我爱的人因我而早逝，他的家人生活困苦，所以我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同样是赎罪，但是小狐狸，你比我勇敢多了，至少你敢直面柳家的人，而我却只能藏头露尾。」
莲舟越听越迷糊，蹙眉问道：「琴香姐，什么人因你而早逝呀？」
琴香笑而不答，推了推莲舟的肩膀道：「你答应我不追问的。快去给小少爷送汤吧，晚了就凉了。」
「哦。」莲舟愣愣地点头，望了琴香一会儿，才端着托盘走了。
一边走一边咀嚼着琴香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奇怪。
琴香说她喜欢的人不仅有了家室，而且已经死了。不仅死了，而且还是被她害死的。而她之所以留在柳家，只为想替死者的家人做点什么来补偿。
但柳家人丁不旺……琴香究竟害死了谁呢？
☆、第 140 章
想来想去，莲舟只想起十二年前慕风的爹死了。
但慕风的爹是病死的，琴香不可能害死他呀……
而且琴香还说什么不敢直面柳家的人，只能藏头露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莲舟越想挠头，思绪在脑中打了个理不出头绪的死结，竟差点忘了自己要去给小少爷送汤，走过房间竟没有查觉。要不是前方没路了，还不知他会端着葱鼓汤走到哪儿去呢。
赶紧退回来，提起勇气敲响了柳慕朝的房门。
听见房间内传来一声轻轻的：「进来。」
莲舟这时才知道紧张，两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汤碗摔破。
突然一只手扶住了他，莲舟心口一紧，不用抬头就知道身后站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