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寒的脸色苍白中又泛着微红,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才摇摇头轻声而坚决道:“是我的错。”
“你……”危亦桐轻笑一下,他还真没听过有人会如此严肃地一本正经地为这种事道歉,“是我转修魔道功法留下的一点后遗症而已。”
亦正亦邪,在他身上不只是那么简单。
刚刚苏城寒察觉到他的心神出了问题,看似接吻,实则不过是苏城寒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中正平和的道门灵力,不但令他体内灵力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灵力进行调和,循环不休,帮助他重新稳住心神而已。
虽然有别的方法,但这么做是最安全最快速最简单的方法。
以苏城寒的思维方式来看,用意应当相当单纯。
他自己的责任,他从来不会故意推脱。
“由道转魔,不是这样 。”简单干脆,毫无婉转之处。苏城寒的风格带着强烈的野兽风格,可谓粗暴。
守墨宫立宫多年,从道门叛出而投向魔门的,也并非在少数。苏城寒不会看不出来。一般而言,这些人都要放弃原来的功法重修。
危亦桐也不意外苏城寒会看破,颇有几分无赖地随意道 :“或许我和别人都不同。”
苏城寒安安静静地看着危亦桐,清澈明亮的琉璃眼眸有着让人心静的神奇力量。
“你在道魔双修。”他如斯说。
没有任何的犹豫怀疑,十足十的肯定口气。
道门和魔门历史悠久,却从未有过任何融合。
术法上,它们彼此对立,站在完全相反的两端。一者为阴,一者为阳。
不是没有人试过同时修习魔门功法和道门功法,然而历史上的那些大胆至此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可谓凄惨。
“若是道魔双修,我还能站在这里,如此自在?”危亦桐没被苏城寒的肯定态度影响,漫不经心反问道。
道门功法和魔门功法难以共存,两种功法在体内抗争,使得同时修习者不仅经脉尽断修为尽失,而且会变得疯疯癫癫神志错乱,最后沦为废人。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去尝试道魔双修。道魔双修也成了一个公认的不可能做到的事。
苏城寒没有继续和他争辩,也不执着于是否道魔双修这个问题,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玉筒,递了过去道:“你身上修习的魔门功法不够精深,阴阳难以相济。”
危亦桐是清玄殿大祭司的弟子,当初修习的自然是最顶级的道门功法,而他叛出道门投向魔门,魔门给他的自然不会是一等一的功法。
危亦桐不用接来看都能猜到苏城寒递过来的是圣主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北辰真解》
然而……
你就这么递过来了,居然完全不考虑一下魔门圣主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吗?
“不过一面之缘,何必?”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苏城寒这么做有何意义?
指望他为此感动?
好像不太现实吧。
他们的渊源并不深,甚至在不涉情爱的幼年。
他甚至怀疑,苏城寒念念不忘的,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编织出的幻影。
毕竟那个相逢实在不算愉快。
“一面之缘?”苏城寒恍惚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垂眸不欲。
只是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
危亦桐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了,反正不拿白不拿。他已经提醒过一次了。
“去桃夭谷吧。”危亦桐把玉筒收好,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苏城寒要去桃夭谷,一定是出自圣主的授意。
他打发了蓬芷留下等待苏城寒,就是为了从苏城寒那里得到他想要的。我送你所欲,你予我所需。《北辰真解》不过是额外的好处。
骗局是一方不知情,交易则是双方的意愿。
他们这到底算是骗局还是交易?亦或是各自演绎各自的戏码。
谁说得准呢?
危亦桐看着苏城寒的打扮,还是在守墨宫里的一身黑色斗篷罩身,只是放下了兜帽。
和十五年前,月夜荒林里,并无并无二致。
十五年前……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时间。
亦是他记忆里永远无法挣脱的梦魇。
入魔以后,这段记忆变得越发深刻,便成执念。
那时候的危亦桐还不曾成为过溯萧。望玥……也还不是望玥。
☆、多少旧事如烟来
09.
眼前,只见一片很漂亮的鲜红。
你见过染上清冷月色的红吗?
热烈的色彩与冷寂的背景交融,该是一种残忍也绚烂的美丽。
新月的微弱光芒,红色的血海,好似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真的很漂亮。
就连只是回想着的自己,也忍不住想要从心底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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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伤心吗?”苏城寒温润无波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耳边又一次响起。
危亦桐抬手摸摸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片缤纷的桃花林。
这里是桃夭谷,清玄殿里闻名的胜景。
传说中,是清玄殿某代东玄准备用来向所爱之人示爱而设下的阵法。
那代东玄是一位阵修,因与他喜欢的人相遇在桃花树下,所以选择用桃花为阵,己魂为引,设下这一道“不死不休”的阵法——桃夭不渡阵。
以魂为引,只要他不死,魂不灭,这座阵法永远不会停止运转。
也是一次极阴之时,血妖大规模从东海这边入侵。
那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躁动。阴气鼎盛到了极点。清玄殿几乎压制不住到处暴走的血妖和怨灵,差点要向魔门议和,寻求帮助。
清玄殿人手不够,底下的术师只能到处奔波。
他镇守东域首府,在大部分人手都出调的时候,面对血妖突袭,做为东域长老,那代东玄动用了布置好没多久、还没用来得及用来表白的、他最自豪的“桃夭不渡阵”,燃烧自己的神魂,镇压封印了大片的血妖。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也挺好,不死不休要变成至死不渝了。”
听说,直到如今,做为阵眼的桃花树上还刻着那代东玄所爱之人的名字。
清玄殿稍微修改了以后,保留了这片桃花阵,历代东玄都要按时加固阵法,确保它永远运转。
果真是至死不渝。
美丽的桃花树下,镇压的是一群凶残至极的血妖。
美丽的故事的背后,是一段惨烈的历史。
如同梦里,热烈的色彩与冷寂的背景交融。
突然,危亦桐讽刺地嗤笑了一声后,开口道:“我明明是在笑。”
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线仿佛摩挲着情人脖颈般的满足,噩梦却深藏心底。
明明是在笑,关伤心什么事呢?
那么漂亮的场景,是我的梦魇,永远无法摆脱。
虽然很漂亮,但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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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三岁的年纪,无忧无虑,像风一样。
“七弟,你真是的。快给我下来!”树下的少女年龄与少年相仿,应该只比少年大上两三岁。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站在树下不悦地对着树上的少年喊着。
少女有一双细眉,如同两把利剑横在那里一般,尽管五官再精致,也也不给人柔软之感,反而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和凌厉。
“五姐,你可以自己上来啊。”
树上的少年懒洋洋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扶着树枝,半靠在树干上,两腿晃一晃的。
“母亲都说了要早点回家,别瞎闹了,要耽误晚饭时间了。母亲会生气的。”
听到母亲会生气,少年吐出叼着的杂草,满是不情愿地从树上跳下来,轻松矫捷,显示出很好的武学基础。
两姐弟从山上下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咦?什么声音?”少年耳尖地听到了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准确地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源头。
从草丛里爬出来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很小一只,仿佛出生不久。
只是浑身沾着血迹,毛发被一块块血块粘在一起,很是狼狈。
少年摸摸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思考着:“五姐,你说把它捡回去,洗干净后再给九妹做个玩伴怎么样?”
少女笑道:“好啊,不过你自己把它带回去呦,我可不会帮忙。”
少年俯身拎起小狗,仔细打量了一下:“脏是脏了点,不过洗干净后,应该还挺可爱的,九妹会喜欢的。”
目光与之对上,热烈的渴望,忽然让少年觉得有些新奇。
这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对于生的渴望。
也许这个小家伙并不理解为什么想要活下去,只是本能的,撕破灵魂般的表达着。
但正因为如此,那个愿望才更加强烈,更加原始。
连幸福的意义都还没有了解过,紧握着绝望却又在渴望着生。
像是受到触动。
少年没有嫌弃这个小狗身上的血迹,把它抱入了怀里。
继续和姐姐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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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人的血腥味触鼻而来。眼前的世界被染得一片血红。
在血泊中如尘埃一般散落的,这是什么呢?——半大的少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