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苏城寒片刻,重新回身看向前方的天玑,虽然依旧没有好气,却比刚刚那种随时可以动手的样子好了不少。
危亦桐微微一笑:“既然你是奉命来接引,怎么还不带路?”
天玑同样漫不经心地瞥了苏城寒一眼,也许在掂量刚刚苏城寒的开口是巧合还是……
但他得不到答案,只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转身,沉默地往宫殿里面走。
危亦桐迈步跟上。
蓬芷和苏城寒也快步跟上,走在危亦桐一左一右。
宫殿里光线昏暗,透着一顾危险的神秘气息。只有幽幽烛火,映照着长长的甬道。
绕过几个弯道,眼前的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庞大的厅室里只摆设了几张石制座椅,首座一个,左右分别是左五右四。座位按北斗之数所立。
首座上已经坐着一位面貌温和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男子。一头白发如瀑披散,五官不见锋芒,眉目柔和儒雅,看上去有点教书先生的感觉。完全和世人相像中的魔门圣主不同。
不管看到圣主多少次,危亦桐都忍不住暗自念叨一句:真是比清玄殿正牌大祭司还像大祭司……他应该转职的。
天玑恭敬地作揖行礼,圣主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回座。天玑便倒退到左边第二个位子。
落后他三步开外的危亦桐和苏城寒、蓬芷,这时才到中央来。
三人并肩向座上的圣主抱拳微微躬身作揖。就是面见圣主,苏城寒也没有取下兜帽,看来他的外貌身份确实在守墨宫有一定的保密性。
“心执念魔,开阳(摇光、洞明)尊圣主万福。”
魔门之中礼仪松散,只有拜礼,并无叩礼,甚至不跪天地、不跪亲师。
苏城寒和蓬芷的拱手作揖都很是随意。
只有危亦桐双手于腹前相交,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内,掐右手无名指根节,右手大拇指掐左手中指梢节,左手其余四指抱右手,行礼时手与鼻相平。然后掌心向内,掌背向外画弧,滑落于胸口上,右手画弧线向下右环绕,同时躬身。
做完以后,不由暗叹一声“习惯成自然”,即使多年也改不过来了。
“哼……”一声冷哼传来,声音嘶哑暗沉,白有一副好皮相,天玑绝对是故意找茬,就是不知是否有圣主的默许,“都加入我魔门如此之久,居然还是道门那套礼仪。不知你心里是不是还念着做你那风风光光的清玄殿首座师兄?”
危亦桐还没有接口,身边的苏城寒忽然重新抱拳向上座的圣主行礼,这次他和危亦桐做了一样的动作,是按道门“子午诀”抱拳,动作极其标准,举手投足流露出莫名的优雅。
危亦桐可以肯定,苏城寒一定能到清玄殿的礼仪课上做标准示范。恩,不愧是此代南苍……我辈楷模!
不过,这可是不动声色就把天玑得罪了。
果然,天玑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但只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就没有继续找茬,显示出他对苏城寒这位洞明护法极其忌惮。
“好了,我门不重礼节,行什么礼有何关系?”圣主这个时候才开口圆场。他的声音和苏城寒类似,很是温润雅致。不过苏城寒说话没有语调起伏,咬字停顿都异于常人。圣主还是要正常不少的,听起来舒心,“都入座吧。”
蓬芷坐到左数第四座,危亦桐和苏城寒则是到了右数的第三、第四座。
“洞明、摇光,你们俩为何气息不稳,可是受了伤?”圣主态度很是温和,真如关心自家晚辈一样。
蓬芷真是内心叫苦,他总不能说是自家师兄为了某人要教训自己吧?若是让师尊知道师兄把身份暴露了个一干二净,那还得了?师尊不好惹,师兄同样不好惹。想当初……收到监视危亦桐命令的虽然是自己,但是因为师兄在南域,他就不得不使劲忽悠危亦桐去南域落方城落脚。好在危亦桐很是识趣,对地方也不挑,就欣然同意了。要不然他肯定又要被师兄暴打……真是血泪史啊!
“半路遇上,我欲同行。忘了先表露身份,被摇光当做敌人,打了一场。”苏城寒首先开口解释。
危亦桐扶着座椅的扶手,懒懒地靠着椅背,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两师兄弟圆谎。
蓬芷桃花眼里波光一转,连忙笑着应声:“是,当时师兄就是如此打扮,又是突然现身,弟子尚未多想,就出手了。白让开阳看了笑话。”语气轻松自然。也从话语里表达出危亦桐并未见过苏城寒真貌的意思。
真是一个好师弟!
危亦桐自然听出蓬芷在维护苏城寒,不由得有些羡慕,自己当初就没这个好福分啊。
两人受的伤并不重,修养一番就好了,圣主就没有过多在意这点小事。
今夜是召集令的限定时刻,天辰九星陆陆续续地前来。
危亦桐是首次见到九星齐聚的场面。
另外一位危亦桐从没见过的隐星护法“隐元”也来了。整个大厅只有两个人遮挡着容貌,显示出他们不同于其他七星。
“极阴之时即将来临,介时天地将变得适合我魔门功法的修炼,亦会滋长怨灵、血妖的现世,我们自然不可错过此等机会。”
危亦桐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各种给清玄殿找麻烦的讨论,还时不时提出点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说实在的,他过去也看清玄殿那位大祭司不顺眼很久了。只可惜……
危亦桐无奈地摇摇头。
只可惜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是决裂状态,但那位到底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啊。小打小闹可以面对,让他提着剑直指她,好像……有点困难。
讨论接近尾声的时候。
一边的苏城寒突然低声开口:“我真的喜欢你。”
危亦桐:“……”
你这是什么神奇的跳跃性思维?
无论从那方面,都不可能从现在的情况联想到这方面去吧。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他低头坐在座位上,双手扶在扶手上,坐得很是端正。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从来不是这点。
危亦桐沉默不语。
苏城寒停顿了片刻,继续慢慢问道:“你记得……”
他的话语到此停止。
因为讨论不知何时结束了。
圣主温和的嗓音回荡在厅堂里:“各位可以就此离开,各自行动了。洞明、隐元,你们随我来。”
危亦桐偏过头看向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讨论的苏城寒。
他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才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圣主会让九星齐聚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关键难道就在“洞明”、“隐元”这两人身上?
苏城寒站起身,转而向圣主的方向走去。只是经过危亦桐面前时,稍稍歪过头向危亦桐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因为苏城寒是站着,而危亦桐尚且是坐着的缘故,角度使然,危亦桐看清了那一双漂亮的琉璃般的眼眸里的眼神。
明明不过是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好像就是漫不尽心的随意一瞥。
危亦桐却觉得……那双眼里该有千言万语说不尽。
熟悉又陌生……似曾相识却已模糊在时光碎片里。无处寻觅……
也许……他真的见过?!
在某时?在某刻?
☆、只不过一响贪欢
06.
蓬芷走到还在回想的危亦桐面前,右手抵在嘴边,轻咳两声:“咳咳……我们该走了。”
危亦桐抬眸,唇边绽出一丝浅淡的笑容,瞅着蓬芷,漫不经心道:“蓬芷,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照实回答我的,哦?”尾音断得又是利落又是缠绵。
“我尽量……”蓬芷露出无辜的表情,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柔情似水,迷离勾魂,装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危亦桐就跟没见着一样,平淡问道:“望玥的事,除了天玑,是否还有他一份?”
语气平静淡然,却蕴着剑锋般的寒意,森森若直逼灵魂的利刃。
“他”指的是哪个人,他们斗心知若明。
一直以来,蓬芷是浮欢楼的老板,危亦桐是浮欢楼的说书先生,他们表面如同挚友,内地里却从没停止过互相试探。
自打接触危亦桐以来,他从没见过危亦桐拿剑,更多的是看危亦桐如同纨绔子弟一般摇着把扇子。
可现在,即使危亦桐手中无剑,他也有种对面之人正执剑抵在他的喉头的感觉,他无可选择。
这才是清玄殿大祭司的首徒,曾经的清玄殿首座师兄,那个传闻天生剑心的溯萧该有的锋芒?
“没有。”蓬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隐隐的畏惧,无论如何他不想师兄被人误会,尤其是可能误会的人是危亦桐,“师兄那个时候正在特殊时期,不可能插手望玥之事。就算师兄能抽身,他大概也会选择帮你,毕竟他舍不得你不开心。”
危亦桐盯着蓬芷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不信,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这样啊……”
从苏城寒几次简单粗暴且近乎固执的表白里就能看出这是个有智商没情商的家伙,所谓怀疑,只不过是想旁敲侧击,试探地问出苏城寒到底“喜欢”了自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