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亦桐无辜地挑眉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我还以为你会说如果我喜欢,你会把他们打晕了送给我呢。”
苏城寒盯着危亦桐看了很久,像是确认真的只是玩笑,才轻轻松口气:“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危亦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城寒沉默下来,绞尽脑汁地开始想答案。
“呵。”一声轻笑。
三层阁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个人站在窗边向这里看。
陆离依旧是一副儒雅君子的样子,他脸上笑意温文,看不出半点端倪。但一双眼眸里有一股莫名的戾气,端的凉薄。
“圣主?”危亦桐一点也没尴尬的感觉,即使他卧底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一派坦然。
陆离的反应淡然,不置一词,像是也不怎么在乎危亦桐的卧底身份。
苏城寒从秋千上漠然站起身,无悲无喜地移步走到了危亦桐身前一点的位置,仰头直对上陆离。
“我养育你、教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洞明?”陆离唇角扬起浅笑。
苏城寒不做声,也没退让。
危亦桐本来以为陆离是指苏城寒为了自己和他如此对峙的一幕,谁想到……
“在我需要你的地方,你为何吝惜一点血液,而使我想要的结果却没有实现?”陆离的声音很温柔,“你说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嗯?”
他语速款款,后半句微微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问询,似乎很在意苏城寒的看法似的,但说出的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危亦桐目瞪口呆。
难怪老师总说圣主陆离是个疯子啊……原来真心不是偏见。
陆离抬手,一股无形的压力汹涌而来,让苏城寒和危亦桐两人直接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苏城寒挡在危亦桐之前更是严重,唇边溢出一道血迹。
危亦桐承认,陆离确实很强,但他偏是个不服的主。
至乐剑剑锋直指陆离,一股凛然剑气搅动周围的高压。
陆离抬起的手缓缓压下,危亦桐对抗起来更加吃力。掐起剑诀,御剑而出。剑气一点点崩散,然后被重新凝聚复又崩散。
“勇气可嘉。”陆离淡淡地说着,像是夸赞学生功课的夫子。
他指间银色丝线飘飘飞出,似乎具备自身意识一样,银色丝线漫天飞舞,编织一张银色大网。
苏城寒一手起诀,符咒浮空散开,一张张排开,雷霆风火骤起。
一触即发。
而这时,一点剑尖从突然陆离的心口窜出。
一切幡然骤变。
血染红胸前一片,如同绽开一朵血色之花。
银色的丝线在空中消散开,陆离惨然而笑,抬手捂住心口,殷红在袖上染开一片。鲜血似泉涌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一点一点。
他喉间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形像是破败的断筝般摇摇欲坠。
陆离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但他的唇角却始终挂着一点笑,温柔又似是自嘲。
“哈,这一次,你倒是终于下得了手了,真好啊。”好像他一直期待着这般结果。
他笑,后低头垂眼,发丝从肩头滑落散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危亦桐这才发现三楼之上还有一个人。陆离身后出现一个执剑的少年模样的人。他的眸色深沉,藏着锐气和一丝悲哀。
“我知道这次我没复活你。”陆离抬头,苍白的脸色,艳红的心口血色,显得几分旖丽,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眯起眼回头看向少年,神色慵懒,“你来这里无非是想重回黄泉,咳咳……”
这种清明的样子,再无半点疯狂,反而是得逞的闲适。
陆离身子晃了晃,少年松开手中的剑,扶住了他。
“带着我一起去吧,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活着,这太残忍。”陆离喃喃道,“你说我总是逼你,我也不想的……可你总是这样残忍。”
少年纯黑的眸色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他伸手轻柔地撩开陆离披散的碎发,终归是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尾音消散在阁楼里。
至少楼下的危亦桐没有听到这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我真心he不了,不然圆不回来……最后还是按照原定写了。求原谅。。。
☆、前因后果细思量
虽说没有了危险是件好事,但严阵以待,突然又变成了这种模样。
危亦桐越发意识到,果然这两个人的事,其他人出场都是打酱油的,掺合不进去,还得小心被无辜伤极。
魔门的人都是疯子。
这是危亦桐从入门起接受的认知教育。
圣主以他决绝的行动力为危亦桐证实了这种教育的真实。
在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天玑破坏后,陆离恐怕就已经有了这个新计划了。
不能同生,便求共死,完全没有留下转还的余地。
他带走这个带着苏灵桓残魂的隐元,又放他离开,挑衅众人乃至对苏城寒痛下杀手的疯狂,竟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苏灵桓”的这一剑。
魔门守墨,执迷不悟。所以才被说做是疯子。
然而……
危亦桐抹去额上冷汗,扶住苏城寒,向上面仰望而去,唇角扬起半是自嘲的笑容。
然而道门弟子就足够冷静了吗?
危亦桐记得,他眼里的师伯,一袭道袍透露着是不变的淡然超凡。眉眼霜华,清冷无双,每每见他的感觉,都是洗净一身铅华后的不食人间烟火。
而如今……即使只是一道残魂,也能看出那复杂到深沉而不可言说的感情。他因手上沾了血,撩开陆离发丝的时候不小心把血迹一同沾到陆离的脸上,他有些笨拙地轻柔擦拭着陆离脸庞的血迹,然后将人拥入怀中。
危亦桐恍然明白过来,他从天玑处听闻这两人当初为了北域极寒暴动之事大打出手,陆离被苏灵桓重伤,而苏灵桓也带伤在身,为了保护北域的百姓而牺牲,最后便成了一死一伤之局。
“师伯的剑心……”危亦桐哑然失笑,“也蒙尘了啊……”
不是因为混沌,只是因为陆离。而他瞒得好,谁也没有发现,直到陆离的血染上他的手,危亦桐才看出了半点端倪。
那一对啊,简直是两个情商低能。
他们应该也曾浓情,然后因为一点点相瞒,一点点隔阂,一点点间隙,身兼道魔之争,又有各自骄傲和责任。渐渐堆积起来,成了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猜忌,怀疑,逼迫,争斗……
危亦桐伸出手,握住了苏城寒的手,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对上那琉璃浅色眼眸,淡淡道:“我觉得吧,你真的挺好。”
如果爱与被爱的表达如此容易,为何还会有那么多错过?
足够努力,能让我时时刻刻感觉到你的喜欢和在意,所以偶尔可以任性起来,不用担心简简单单就会失去。
楼上的人横抱起了陆离,慢慢走下了高楼。
站在危亦桐面前,他又变成了那种追求着大道,与剑同行,享尽孤独的“清玄之剑”。
“离开的路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多谢师伯告知。”危亦桐行了一礼,不去提和陆离有关的任何话题,“不知师伯又有何打算?”
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特别,他不紧不慢道:“这里是阴阳交汇之所,处于人间和地府之间,是世间唯一一处无阴无阳之所。自古由混沌一族看护,维持着阴阳两界秩序,使其互不相扰。城中的百姓有人类也有妖怪,他们追随着历代混沌,看守这里。”
他没有回答危亦桐的问题,反而说起别的来。
“乱语时期,道魔并没有像这样各自组建统一的势力,而是各自为政,零散抱团。各方势力角逐,而避世的碧落城也因守护着阴阳秩序被有心者牵连,一度城灭。”
“清玄殿第一代大祭司宋子清的事迹见于本殿典籍,而他的恋人姓氏不详,只知名唤碧落,本是混沌成人,他的故乡便是这清玄城,自战乱中逃生,从此以城为名,协助建立清玄殿。”
危亦桐觉得挺感兴趣的,也就没再问别的,转而认真听起来。他相信,这会是个好的说书素材。
“他们一起统一道门成立了清玄殿后,许诺天下太平后归隐此处,重建此城,一起重新看守着这条连接生死的黄泉路。”
说到这里,苏灵桓停顿了片刻。危亦桐明白他想说明的意思,这里果然不是什么成仙路,而是黄泉道。
“期间关于宋子清之事,典籍就此模糊,发生了何事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确实重新回到了这里,一直到宋子清去世,而碧落犹存。”
危亦桐心里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混沌的寿命近乎无限,不论他们选择何种形态,也改变不了拥有混沌本源的事实,他们生命无始无终。”
“碧落精通幻术,现在这座碧落城乃是他的幻术和混沌本源之力共同塑造出半真半假的一界。他死后,新的混沌出现,继承了这座幻城。”
“师伯,这说不通。”危亦桐觉得奇怪,一会儿说无始无终,一会儿又说碧落死后,自相矛盾啊。
苏城寒就着两人相握的手稍稍安抚,对他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