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自欺,这般下来怎能求得大自在?”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一语否认了过往所有恩怨,只留下“自欺”二字为断语。
“自欺?”陆离微笑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冷冽起来,眉梢微挑,儒雅之气一扫而空,邪魅诡谲之色跃然浮现。翩翩书生与幽幽鬼魅,从来是一体。
这才是真正的魔门圣主陆离,不是什么狡诈如狐的优雅,而是阴冷如蛇的狠厉。
“这二字说的究竟是谁,你又可知?”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相对,却不是缠绵悱恻,而是一种势不两立的对峙。
危亦桐觉得自己隐隐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这两人年轻时的模样,应该也是这般针锋相对。
谁来告诉我,这两个人哪里有相爱的感觉啊?完全是相杀好不好!
片刻后,少年依旧不言不语,也不曾退让。
却是陆离先御下了气势,他懒懒地笑了:“又是这样。灵桓,如果是因为我从不退让,那如今我退,如何?”
说着收回了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漫不经心一般地退了一步。
当真退了一步。
少年神色复杂地望向陆离,片刻后,他只摇头:“你不该退,我也不是他。黄泉红尘两相隔,生死本就不可逆。纵是以混沌逆转阴阳,逝去的总归是逝去了,你……迟了一步。”
“阴阳我尚能逆转,生死又有何难?”陆离不屑一顾,似是站在最高处睥睨众生,“这世上的事,我从不信命中注定,只信人定胜天!你说你不是苏灵桓,那你可敢和我再走一趟碧落城?”
“碧落城……”少年像是想起什么,喃喃自语。
危亦桐听在耳里,猛然一惊。他收剑不用后,平日打发时间就喜欢看看各种典籍故事,清玄殿里各种典籍对他开放,他自然对一些生僻传说也略有印象。
碧落城,成仙道。
无论道门还是魔门,无论自在还是超脱,他们都求的是长生!
可是长生成仙不过是一种传说,数千年以来,从未有确切资料能证明有人真正长生久观。道行高深之辈或许能延长寿命,获得普通人几倍的寿元,但是不死,依旧只是传说。
碧落城,传闻是清玄殿最初创立的创始人宋子清设计,倾道门之力所建造的。同时也有传闻说这里是宋子清和他的道侣一同飞升之处,留有成仙的秘诀。所以碧落城也被成为成仙道。而碧落城传说中最奇葩的一点就是,这里必须两个互通情意之人一起走才能平安通过,至于能否找到成仙之法却是要看这两人能否通过其中的考验。
这是什么成仙道吗?分明是恋爱胜地。只可惜一直没人知道这一座碧落城到底在何方。
还不等少年开口同意,也不等危亦桐回神,陆离已经纵身而起,忽然出现在望玥身边,拽住了望玥手腕上的铁链,用力一拉。
结实的铁链无论望玥怎么用力都不能撼动,这样才能确保望玥妖毒发作的时候不会因为神志不清闹出什么事来。但这种束缚的铁链却被陆离从壁里扯出,轰然声中,如同拉开了一道门,一道地道入口出现,山洞的洞口却突然倒塌,堵住了出路。
……
☆、至乐无乐刻名留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危亦桐,传说中藏有成仙秘密的碧落城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是不会相信的。
故事永远只是故事,话本也只是人们的臆想,漫不经心就能碰上奇遇,那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吧?
但是陆离这么霸道任性地一拉,揭开了传奇的面纱,使得这样虚无缥缈的秘密就这样降临,丝毫不顾在场之人是否真的想走这一条“成仙道”。
而现在,就是他们想离开也离开不了,出口已经被堵上。
危亦桐暗恨自己从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这里的机关,堵住出口所用的石料上居然还被铭刻了阵法。这阵法精妙得一眼望去就估摸是破解不了。
圣主陆离,魔门之主,他似乎天生如此随心。不过他这随心所欲可是直接牵扯到了危亦桐、苏城寒、望玥和开阳这四人。
本是打算看热闹的,却被坑了一把,危亦桐心情自然是不悦的。就算招惹他的是魔门之主,危亦桐也是会记仇的。
危亦桐望着这入口处,抬手摸摸发簪,思索了片刻。
反正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危亦桐露出一个微笑,放下手时却是直接就迈步走了进去。
明明这路是为苏灵桓开的,可危亦桐硬是抢了头筹,第一个走了进去。
他这一迈步,苏城寒自然是想都没想就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一口气赶到了危亦桐的身边,二话不说就和他一起往那里面走。
至于身后的这几人走还是不走,危亦桐全然没去理会了,危亦桐不去理会的,也别指望苏城寒去理会。
两人并肩穿过漫漫地道,豁然开朗,危亦桐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为瑰丽的奇景。
一入此高阔洞天,闻轰然水声,巨大水幕从石隙斜铺而下,直落深潭。幽深的暗河曲折奇诡地穿过,洞天钟乳四悬,如盏盏宫灯,晚霞漫天,辉煌壮丽。
而最让人震撼的,便是这洞天之内矗立城墙。一眼看去,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城池就这样出现在幽深洞穴里,不见天日,却不沾阴暗,依旧那般堂皇大气,直教人以为误入仙城。
危亦桐停在城门前,看着城门上的石匾。
“果然是碧落城。”
城门上唯刻有“碧落”二字,那字迹里透着一股剑意,可锐利中又带着温柔眷恋,仿佛倾注了深沉的感情,即使时光荏苒,也没有被岁月消磨而去。
城门紧闭,一时也不知如何进去。
苏城寒盯着那“碧落”二字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事情。
危亦桐好笑地问道:“怎么这么入迷?”
“这是一个人的名。”苏城寒突然轻轻说道。他没有用猜测的口气,而是用了肯定句,仿佛只看了这字,便固执地认定了这一点。
危亦桐再看去,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强大的剑修在书写恋人的名字。可是见苏城寒说得这么笃定,他又忍不住生起逗弄的心思。
“哦?说起来,我还从未看过你写我的名字,什么时候写来我看看啊。”危亦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瞅瞅城门上的字,又瞅瞅苏城寒。
苏城寒怔了怔,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我可以现在写。”
他不喜欢“什么时候”或者“有机会”这种模糊的限定。在他还是犬型的时候,危亦桐曾对他说过很多这样的限定,但是那些被说起的事,到了后来,久久不提,也就连危亦桐自己都遗忘了,只有他还在试图一一兑现。
危亦桐不知道为何苏城寒执意如此,但他本身是无所谓的,也就配合地露出“那好,你写吧,我看着”的表情。
苏城寒没有合适的工具来书写,环顾四周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写。
危亦桐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抽出发簪默念咒语,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上。
剑名“至乐”,乃是危亦桐拜师时,老师灵纤所赠,相伴他多年。
苏城寒和这把剑是“老朋友”了,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危亦桐对这剑投入的精力,让苏城寒十分沮丧。
“至乐”就是最高的快乐。
当日灵纤赠剑,苏城寒也在身侧。
他始终记得灵纤说了一句话:“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天下有最大的快乐还是没有呢?有可以存活身形的东西还是没有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又依据什么?回避什么又安心什么?靠近什么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苏城寒看看危亦桐的脸,又低头看看他手上的至乐剑,目光微动似起涟漪。
危亦桐笑着摇摇头:“接住啊。”
苏城寒垂眸不语,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这把长剑是危亦桐的佩剑,它有个好听也很无情的名字。也许危亦桐明白,也许他不明白。但对于苏城寒来说,他的至乐就是“危亦桐”。
苏城寒提剑,他不是剑修,运转不出剑意,所以他刻下的字没有那种斩破时光的气势,但仔细看去却有种超越时间的玄妙。
万物之始,时间终焉。
苏城寒的字写在城墙的一角,不大不小的两字“亦桐”,却被倾注了一缕混沌之气刻下,像是将亘古长留。
这两个字字迹清秀娟丽,字里透出的一股执着痴恋,直让危亦桐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
“咳咳……”危亦桐干咳两声,从苏城寒那里接过交还回来的至乐剑。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城门轰然作响,竟是渐渐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乐无乐。
庄子认为,乐与忧共存,有乐则有优,如东与西相反而不可相无。所以乐之极至为无乐,惟无乐才能无忧,而达于至乐之境。
庄子认为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生老病死都是大自然的正常现象,不需要为之悲伤,只要“无悲”,自然能够得到快乐。这体现的是道家顺应自然的无为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