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寒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怎么了?”危亦桐漫不尽心地随意问了声。
“我陪你。”
苏城寒这三个字是一字一顿地说出的,他的咬字素来很重,清晰却怪异。只是因为嗓音温润,使其添了几分韵味而有所弥补。
那个一直淡漠的苏城寒,此时唇角噙着轻笑,仿佛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只是温浅笑对。
那悬在心头的迟疑,刹那间磐石落定。
他已经可以离开心魂幻境,却还没离开。大概是因为这里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有周转的余地,这里如此真实,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或许他可以在这里改变一些事。
层层叠叠的时光轮轧之后,他失去了太多,他安于现状,便以为不想被伤害就不要付出,不想被舍弃就不要去拥有。
若阻止那时的天玑,没有了望玥的毒发,没有了他的“叛出师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术师求仙问道博一个自在解脱,他却生就一颗红尘心,七情六欲一样不缺。
“如果”是一种诱惑,即使不辨真假,它也依然有这种魅力。
幸,这种诱惑,终归是虚妄。
他还有一个无论他是梦是醒,都固执地相随的苏城寒啊……
那样静谧——波澜不惊,专注纯粹。
“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老师要发飙了。”危亦桐瞅着苏城寒打趣道。
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苏城寒的手。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觉得有点好奇。”危亦桐浮夸地表达着他的好奇,无辜地眨眨眼,“这个时候的你在哪儿呢?”
苏城寒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在蜕变。”
混沌一族刚出生时的形态是随母方的,在脱离幼生期的时候有一次自主选择形态的机会。
母亲为何会选择犬类的形态他不清楚,但他选择了人。
一袭天青就是他念念不忘的色彩,除此之外,一无所求。
层层转动的因果,时光荏苒,那个人是他心底的光芒。
危亦桐或许懂了,又或许没懂。他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笑:“原来如此。”
只是手上却是握得更紧了。
他记得的。
“你在红尘我便为人,你往苍穹我便求道。”
☆、清玄殿里说是非
生不过一场大梦,醒时已是换了人间。
罗夏渊出现如此重大的事故,清玄殿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人多了便会产生分歧,聚在一起的各个长老对此事抱以不同意见。
有的人觉得应该彻查此事,找出破坏罗夏渊的真凶;有的人认为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就应该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如何修复罗夏渊上;好战分子更是直言此事定出于守墨宫之手,应当做好与魔门开战的准备。
乱糟糟的发言扰得灵纤有些头痛。
她坐在属于大祭司的位置,高高在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底下的闹剧,好似安静地欣赏着浮世变幻,眸光温和却毫无暖意——如坐神坛。
“安静。”语气平淡,清丽嗓音犹如二八少女。乍一听去,还以为是少女不耐的娇嗔。只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静闹只在一刻刹那转化,如同风起云停不过是手掌翻覆之间。
清玄殿皆知,这位大祭司自继位起,道门便陷入了多事之秋。这般大事小事层出不穷,也亏得灵纤颇有手腕,才让清玄殿上下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守墨宫那边是什么意思吾不管,魔门蹦哒那么多年,依旧是一盘散沙。”说到这里,灵纤撇撇嘴,有几分不屑的意味,继续风轻云淡道,“一群桀骜不驯之徒凑在一起只会相互扯后腿,陆离想来吾清玄殿闹事,打回去便是。”
当年的老大祭司只有苏灵桓和灵纤两个徒弟,有着“清玄之剑”美名的苏灵桓才是众人心中清玄殿的继承人。
灵纤虽然也足够优秀,但她所有的光芒都被苏灵桓遮挡住了,人们下意识无视了她。偏生最后继位的是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灵纤,苏灵桓不过是担了北元长老之职,清玄殿上下其实还曾对有灵纤诸多不服。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灵纤依旧是稳稳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哪怕分毫。
“寻找真凶这种事暂且放下,宋长老,修复罗夏渊的事就交给你了。”灵纤有些不耐烦似地挥挥手,状似随意随便指定了一位长老,然后便就此打住这个话题,露出思索的神色,“至于陆离公然血祭复活吾师兄的事,你们怎么看?”
在场之人无不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祭司吓了一跳。
虽然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心里早有几分猜测,但灵纤这么大大方方公然说出还是让他们有点接受不能。
苏灵桓和陆离当年那点破事被这两个不擅长谈恋爱的家伙上演成势不两立的烂俗桥段,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两人曾经倾心相恋过。
现在敌对的魔门复活了清玄殿曾经的最强之剑,想想就觉得……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满脑子阴谋论。
“咳咳,大祭司,恕我直言,如果圣主陆离血祭复活的是苏灵桓前辈,那么事情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的多。”有人站出来大胆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灵纤坐在首座,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轻敲击扶手两下,才开口道:“说来听听?”口气像是对故事充满好奇的孩子。
“利用极阴之时完成血祭而且时机把握如此准确,不仅说明陆离已经准备多年,也可以看出我清玄殿里出了内奸!”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环顾四周一圈,才道,“且不说这种血祭需要拥有苏灵桓前辈的残魂和精血,而魔门之人是怎么得到的?就说说罗夏渊刚刚出事,陆离就出现,这明显就是有人里应外合!而血祭复活的人,究竟还算不算我清玄殿的苏灵桓也有待商榷。”
一片寂静,在场的各位长老纷纷神情沉重地思索着。内奸是一定有的,更重要的是苏灵桓被魔门复活,到底是否会执剑对准清玄殿呢?
“哈哈……”
痛快的大笑声打破了沉默,这真是突兀而怪异的欢乐。
偏偏这个笑得好像肚子都痛了的人是他们的大祭司。
灵纤坐在座位上,捂着肚子弓身大笑,一点也补顾及在场的氛围。
刚刚慷慨陈词的某位顿时脸黑。
灵纤笑了好一会儿才像缓过来了一样,笑眯眯着随意道:“不不不,不要误会吾只是觉得世界上的聪明人还是挺多的。”
“师兄的剑永远不会对准清玄殿!”她异常笃定地补充道。
“哼,大祭司,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这话已经有些冒犯的不敬了。
灵纤丝毫不介意一般,懒懒地靠着后背,轻松反问道:“感情用事?吾听不大懂呢。”
这般肆意,这才让他们想起来,大祭司也是一名剑修。
立刻有人跳出来转移话题:“灵桓前辈终究是我道门之人,我们应当相信他。而魔门安插在我道门的内奸才是绝对不可姑息的。”
“找出内奸才是当务之急。”
“是啊是啊,极阴之时已至,我们不能把危险留在内部。”
众人纷纷嚷嚷着,既然大祭司如此坚持,他们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反对,出了事全是她的责任便是了。
“不必了,极阴已至,各位还是准备分往五域镇压妖魔怨灵才是。”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议事堂的门口站着一位青衣狐耳的青年,五官精致但一脸严肃,活像糟蹋了这副好皮相。
“楼东玄,攘外必先安内。”有人不服地回答。
虽然都是长老,但是有着封号的长老才是真正的实权长老,而有着四方封号的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楼溯羽,这位大祭司仅存的亲传弟子,封号便是东玄。
“内奸已经找到了。”楼溯羽负手淡淡道。
俊脸面无表情,冷漠如同冰山。
他走上前几步,向灵纤行了一个礼:“见过老师。”
灵纤盯着楼溯羽看了半响才点点头:“嗯。徒儿啊,你什么时候到的?”
好徒弟,你不会是要告发你师兄吧?
楼溯羽放下行礼的双手,平静地回答:“刚刚。”
回答似乎有些敷衍,但神情很是认真。
“楼东玄,你说找到内奸,不知是谁,可否明言?”
这位楼东玄如果不是半妖之身,以他的大祭司之徒的身份和能力,是非常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的。
但半妖就是半妖,封号大长老已经是顶天了。大祭司之位与他注定无缘。所以这问话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楼溯羽像是没觉察到这种态度,面不改色地淡淡说出了一个名字:
“苏城寒。”
灵纤眉梢一跳。
好徒弟,你没卖你师兄,也不能直接卖你师嫂啊……
☆、心魔什么弱爆了
危亦桐缓缓睁开双眼,刚从幻境脱身,他的思绪犹有几分杂乱混沌,一时间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幽暗烛火轻轻摇曳,屋中影也在雕栏画壁上点点跳跃。
——竟已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