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明白啊,”地狱骑士浑不在意地回应道,他的笑容本来是很柔软的,但配着那双眼睛来看,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但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阴雨天
也许这只是她的错觉。温妮莎心想。奎克已经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浑身溢着奶油味的皇子了。在她不在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缓慢地变化着。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剑,残忍而不为人所察觉地,削去了他的所有踟蹰与软弱。
她知道那是谁的杰作。法罗纳总是这样。色彩奇异的玫红色眼睛弯起来,宛若一朵馥郁的西洋鹃。他看起来是在笑的,事实又并非如此。
他过得这样漫不经心,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眼睛里的热度比冰水也热不到哪去。
大约是她自身经历的原因,自地底之行起,温妮莎就很是看不惯他。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向对方道了谢。
“你别急着谢我啊,糟心事儿还在后头呢。走了,咱们找你哥喝杯下午茶去。”法罗纳将抛起来的金币抓在手里,用匕首的宽面拍了拍奎克的肩膀。
“——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奎克之前的武器是一把不怎么样的佩剑,看着很锋利,实际上跟厨子的菜刀没什么两样,到装饰作用远大于使用价值,也只有他这样的蠢蛋才会当成个宝贝对待。
法罗纳看着那把武器,早就觉得不顺眼了。但他手里的武器多虽多,但其中匕首不少,短剑也很多,就是偏偏没有奎克惯使的长剑。因此他就去问了问艾利克斯。
身手再怎么矫健的地狱骑士,也得手里拎着个武器才能称之为地狱骑士,赤手空拳的只能叫搏击俱乐部荣誉会员。何况奎克的身手还不怎么样。本来智力水平就很不合格,还没个趁手的家伙,那简直就一大号的秤砣绑在后腿上。
按法罗纳的话说就是:“我怕我三皇子还没杀呢,先忍不住把他给宰了。”
他话都讲到这个份儿上来了,亡灵法师只好把塞纳那把猩红誓约之刃转赠给了奎克。
反正他和伊赞一个是法师,一个是机械师,没人用得着它。
这把剑的第一任物主山德鲁在墓里不知道躺了多少年,连骨头兴许都风化干净了,早已没了开口讲话的能力;第二任物主塞西莉亚也完全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连龙筋龙血也任由他们随意处置。
现在猩红誓约之刃的处置权,完全在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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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克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右脸上的伤疤。时至今日,这处创口早就已经结痂,早就不再疼了。只是他偶尔、也仅仅是偶尔,还是会产生伤口淌着血、隐隐作痛的错觉。
那像是他昔日耻辱的一种象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奎克:他曾连应敌的勇气也没有,就慌不择路地逃走了——活像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但这一次不同,奎克这么想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握剑的力道也增大了不少。
也许落荒而逃的就不是他,而是三皇子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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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找到戈萨里顿菲斯特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沉睡,可又紧紧地攥着那把受诅咒的魔斧,手指仿佛被胶水黏在斧柄上一样。看得出他使的力道很大,以至于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辨。
奎克想也不想就一剑挥了过去。剑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猩红色的轨迹。温妮莎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冒出来,就看见三皇子闭着眼睛,挥了挥斧子,就那么轻易地招架住了他的攻势。
地狱骑士向他挥去的剑,他就这么给招架住了?而且还是……在无知觉的睡梦当中?
他的动作极为敏捷,甚至可以说是快得过头了,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就如同那不是他在使用武器——温妮莎忍不住这么想,即使这个想法让她毛骨悚然——而是武器在使用他那样。
紧接着,他睁开眼睛。年轻的小皇子瞥见他打量周遭的目光,既快乐又残忍,仿佛是个即将要碾碎蝴蝶的翅膀,目睹它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挣扎着死去,并且光是联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满意足的孩子。
“奎克?你居然还活着啊。这可太令人失望了。”
戈萨里顿的语气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真是可悲啊,为了你的‘友人’,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瞧瞧这双肮脏污秽的红眼睛。你那分文不值的灵魂,有在瞎眼的恶魔那儿卖出个好价钱吗,地狱骑士先生?”
如果说刚交手的时候,奎克还有闲心想些什么“我要尽量让挥剑的动作顺眼一点,以免被法罗纳嘲笑”之类的破事儿,他现在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知道挥剑格挡,此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地狱骑士的体质非常惊人,不久前劈出的伤口,现在就差不多痊愈了。但即使如此,该有的疼痛和疲倦还是一样也不会少。他感觉自己的体力逐渐跟不上了。
但三皇子的神色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就如同与他交手的是除他以外的另一个人,他只是个旁观者那样,戈萨里顿仿佛全然不觉得疲惫,每次攻击时都重得像是用光了浑身的力气、都毫不留情面地向着他的要害攻去。
奎克紧咬牙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能选择的话——
他实在不想败在戈萨里顿的手下。那对他而言,是比什么都要恶毒的酷刑。
法罗纳一直立在那里,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人迟迟没有动作,是也像狮鹫帝国一样放弃了他吗?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了一下。但他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再去顾忌这些事情了。
温妮莎愁得眉毛都皱在一起。她没有使用晨曦祭司的神术,因为早在战斗之前,她就已经试验过了。祭司的祝福对这个状态的奎克来说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能拯救人们生命的温暖光辉,非但不会使这个地狱骑士变得轻快敏捷,反而会让他感到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烤一样灼痛难忍。
温妮莎一刻不停地向神祈祷着,尽管她自己清楚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最起码也胜过什么都不做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法罗纳忽然开口了:“说真的,这种靠神情给对手施加压力的低级手段,我差不多十岁的时候就玩腻了。长时间使用这把斧子对你来说是种透支吧?演技是挺不错,要糊弄奎克这种缺了半边脑子的人绰绰有余。只可惜——”
“要骗过我的话,段数还是太低了点。”
握着受诅魔斧的那双手,连同小臂一起,断口整齐地被砍了下来。戈萨里顿的瞳孔明显扩大。湿热的血喷溅出来。失血过多的三皇子脸色登时白得不像样子。他倚在一边,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宛若见到了最为恐怖的梦魇那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只手臂仍然固执地抓着那把斧子不放——或者说是武器不肯放开它更加确切一些。它用一种类似于蛆虫爬行的姿势在血淋淋的地板上移动着,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企图卷土重来,勇气是很可嘉的。
只是这份野望还未能露出个头,就被人类盗贼一脚踩在了靴子底下,彻底起不来了。
“在地狱里接着做你的国王梦吧,三皇子殿下。我可没那功夫继续陪你过家家了。”
法罗纳笑着说道。
“对了,听艾利克斯那小子说,这东西挺邪门儿的,一般的办法摧毁不了是吧?”他感觉到那把斧子还不肯放弃,又加大力度,使劲碾了几下。
小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光看着就觉得疼了。
法罗纳扬着下巴,若无其事地说道:“把这个扔到地狱岩池里去,这把斧子叽叽歪歪的,半天也说不到点儿上去,连个语义重心都没有,烦得要命。我算是彻底听不下去了,也真亏你哥能忍得下来——你小子别瞪我啊。放心,你是古神的挂名信徒,这把破铜烂铁就是想将你策反,也没那个能力。如果你还有多余的力气没处儿撒的话,就当个称职的好弟弟,给你哥一点温暖的小火苗吧。”
最后一句话完全可以反着听。
以奎克这么些日子对他的了解来看,法罗纳说是要给他哥送温暖,那十成十是要他将戈萨里顿架在烧烤架上,往糊里烤,半点也不能马虎的意思了。
奎克愣了一下,倒没有真按他说的那样“给三皇子一点温暖的小火苗”,只是埋头从地板上断臂的手里扒拉出那把斧子,搁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果然听不到噪音,他满意地想。
“有什么可犹豫的。你要是在这里把他一刀捅死了,你大哥搞不好不但不会生气,还会给你开个有八层奶油蛋糕和热血小说形状巧克力的庆功宴呢。”
法罗纳不怀好意地劝着他。奎克半晌没回音。
戈萨里顿菲斯特罪不至死。且不说他突然发难,追根溯源全是这把倒霉斧子惹出来的祸事,三皇子胸腔中酝酿已久的阴谋诡计还未来得及实施,就业已被他给悉数腰斩了,他也算不得什么穷极凶恶的千古罪人。
将这些都放在一边不谈,单从私心上说,他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非要把局面捣腾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才能顺心。相反地,奎克对戈萨里顿的想法其实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