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啊,是让咱们通知人家一下吧?”
“嗯,跟他说一声。他是新生神,理应能随意出入神庭,倘若肯替我们当个信使,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更感兴趣的是,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回到了这里。”
“你瞅他那激动样儿,”机械师想了想说,“肯定跟月神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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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城的街巷里,站着一个手里抱着个竖琴的黑暗精灵。他把自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小截发紫的皮肤,像个装在袋里、尚未开封的快递。
伊赞和艾利克斯拿着买来的地图七绕八绕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叹堂堂一个诗歌与缝纫之神,居然沦落到要这么和他们见面的地步,就发觉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说呢,这人就好像是缪罗收到法罗纳欠了很久的酒钱、何咏喝到一大杯冰镇可乐、艾利克斯拿到一整桶黑龙血一样,幸福得浑身上下都要开出玫瑰花儿来了。
“你还好吗?”伊赞朝他试探性地挥了挥手,“人没傻吧?”
“没有,我很好,”佩里斯磷光讲话时语气又轻又快,仿佛一团软绵绵、轻飘飘的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觉得这么好过呢。”
机械师和艾利克斯面面相觑:「完了,这小子真受刺激了。看见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黑暗精灵傻乐了半天,这才很迷茫地看着伊赞,问了一句:“对了,你是谁啊?听声音好像有点耳熟……我见过你吗?”
机械师伸手一指艾利克斯:“他你总认得吧?我是当年他身边儿跟着的那骨头架子。”
“哦我记起来了。地表的骷髅可真神奇,不但能说话还能变成大活人……”
艾利克斯悄悄说:「我那时候随口唬他的话,他现在居然还没觉出端倪,什么智商这是……」
伊赞都不想跟他解释了,说:“你到底叫我们来说什么的?怎么笑成这样?”
“萨琳娜还活着。至于其余的事,那就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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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说过的假月神,实际上并没有打算对我不利。相反地,她是受萨琳娜之托,希望保全我性命的人,位面的擅闯者,也就是假月神口中的‘深海梦魇’,决意征服贝希摩斯。”
佩里斯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但它对于地底这样贫瘠而荒芜的子位面,应当连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假使父位面濒临覆灭,在地底里苟延残喘的我,兴许还能一无所知地,抱着向旧月神复仇的信念,继续生存下去。”
“也就是说现在的月神其实是个好人?只是你把她当坏人了?”伊赞问了一句,“但是她干嘛要假装自己是月亮女神?有什么好处吗?”
“是的。她曾经是另一个时空中,萨琳娜的至交好友,并且与她一起,见证了贝希摩斯的终结。她为警告我们小心蛰伏于海中的对手而来——”
来自另一个时间线啊……艾利克斯一怔,心情复杂道:“方便透露她的名字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黑暗精灵满不在乎,想也不想地答道:“啊,反正你们肯定没听说过这个人,告诉你们也无所谓了。她的名字叫做蕾莉安娜。”
伊赞和艾利克斯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你们……认识?”佩里斯看见他们的反应,也傻眼了。
这没道理啊?在蕾莉安娜过来以前,他们时间线根本不存在;在蕾莉安娜过来以后,她一直在神庭当她的冒牌月亮女神。这两个人和她,理论上来说应当一点交集也不存在才对。
“她过来之后,曾经来找过我。”艾利克斯苦笑道,“从严格意义上说,她算我血统上的妹妹。”
黑暗精灵表示理解:“她是跟我说过她要找一个人,没想到就是你啊。”
伊赞咦了一声:“等等啊,既然你说蕾莉安娜假扮过月神,也就是说她早就进到万神殿里去、替我们通知过诸神了?那她现在——已经成神了?”
“她早就是了。”佩里斯很惊讶,“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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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另一个时间线的萨琳娜已经死了。她来到这里之后,首先找到在万神殿里的月亮女神,并且借助群星的力量,让她亲眼目睹了过去发生的一切。为了阻止悲剧再次上演,她们在暗地里做了许多努力。有很长一段时间,萨琳娜抽身不得,于是蕾莉安娜就代替她坐在了月神的神座上。”
“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伊赞道。
佩里斯笑起来:“不是啊,我是想让你们二位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让我们帮着对付那个入侵者绝对没戏。你们这一个两个新生神都搞不定的事情,我们俩普通人更没可能搞定了。”
“我听说,你们认识了狮鹫帝国的四皇子?”黑暗精灵说道。
“那可不呢。其实你也认识,就是之前地底那个小男孩儿,叫奎克菲斯特。”
“他的兄长之一,也就是三皇子,手里有一把受诅的魔斧,硬要细究起来,应该跟‘深海梦魇’有些渊源。那把武器太过强大,它绝不能留在凡人的手里。神明不方便出面干涉这种事情,所以只能让你们两位代劳了。”
他说到这里,扭头去看艾利克斯:“蕾莉安娜希望用你的力量,暂时控制住那把斧子。如果可行的话,最好能将它投进地狱位面的无尽熔浆最深处去。”
回到法师塔后,伊赞神色仍有些恍惚:“你觉不觉得这些事发生得都有点太巧了?”
自穿越以来,他首先结识了奥菲莉亚,然后就见到了作为他们雇主的奎克。
多亏了奎克和温妮莎的委托,他们得到了占星者的预言。
也正因为这个预言,两个人一齐去了地底,见到了新生神佩里斯磷光,并且帮他离开了那里。由于奥菲莉亚,他们遇见了黑心违禁品商贩梅莉。又借助这一层关系,蕾莉安娜找到了艾利克斯。
现在佩里斯联络并告诉他们,万神殿需要艾利克斯帮忙摧毁三皇子手里的魔斧。
太巧了。这些事情全部都摆在一起,平摊在他面前。伊赞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
于是他又记起艾利克斯曾对他说过的话:
“其实我觉得一些预言师推崇的天命论还是有些道理的。包括父亲被同化、占星者进入星光囚笼、我被传送到这个时间段,以及你被卷到这个位面,很有可能都与星辰本身的意志有关。”
“它们所能操控和影响的东西,都好比是一个人手里抓着的棋子。要扩大赢面……弃卒保帅在所难免。群星是贝希摩斯的守护者,为了阻止位面的毁灭,会放弃什么都不足为奇。”
艾利克斯看了看伊赞。虽然他们两个人相处只有极为短暂的几个月——不说与巨龙、群星的寿命相比,即使对于人类来说,那也只是眨眼而过的瞬间——但他自诩对这个机械师的了解已经相当全面。
伊赞不是那种因为知道了“我的人生被外力操控”而沮丧的人,相反他更可能会为此感到庆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机械师的运气。
如果艾利克斯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想:
既然这是盘棋的话,那他本人,以及他所结识的人,在棋局中,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在伊赞的眼里,他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对于棋手而言,包括伊赞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是站在黑白格子里的、再普通不过的棋子。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也只是价值的不同罢了。
群星只需要考虑,让哪个棋子走哪一步,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至于单个棋子的命运,它们是决计不会顾虑的,就正如下棋者不会因为死去一个棋子,而伏在桌面失声痛哭那样,非常显而易见。
但作为一个棋子,伊赞顾虑的可就多了。他不希望见到任何一个人死,就连厄运与灾祸,也想竭力地规避。即使他知道,那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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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克斯很少见到伊赞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可以说,他都很少见到有人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表情。所以他也不太懂得该怎么安慰他。
“伊赞,”亡灵法师叹了口气,给他一个拥抱,右手在对方的背上轻微拍了拍,“别再想了。那些太遥远了,远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东西。”
伊赞哑着嗓子说:“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群星不是个臭棋篓子了。”
“何咏那小子做饭那么好吃,如果他死了,我会很难过的。还有你也是,你们俩都别死,至少别在我之前死,行不行?”
艾利克斯笑了一下:“要死一起死怎么样?”
“跟一个亡灵法师殉情,听上去不大浪漫。不适合我!”机械师点评道,“而且我们这可是下西洋棋呢,哪有一倒倒俩同色棋的道理。一看你小子就不清楚规则。”
“有什么棋盘游戏能一倒倒下两个子儿的没?”亡灵法师发散思维。
“我们这边没有,但是据说何咏他们本土位面有一种特别复杂的,叫什么我给忘了。据说他特意学过,自诩是天资聪颖、一代高手,反正我是不相信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