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有肉吗。岑眠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酱汁,头一次连酱汁面上都起了一层白胶,还忘了停“尾”。
……大腿于他,似乎也是这样的。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不断将就,不想再躲在大家的背后,不想再当懦夫。这样的感受,全都因为那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虽然未来不见得光明,可是他却没再因此而自暴自弃,反而因为看见水里的月光,而想一样发光发热,想站在他面前而不会自惭形愧。
这样的感受,算得上喜欢吗。
“眠哥哥,你真的要叫贺叔叔过来吃吗?”夏杨把切好的鱼递给岑眠,看着他问。
“嗯。”本来就是为了他而做的啊,岑眠尾巴调整好碟子的位置,仔仔细细地卷着刷子放填料和酱汁,嘴里对夏杨说:“还有呀,你还是叫他哥哥吧。虽然他有点凶,但是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好。”想得美,夏杨乖乖地答应着。
关于这一幕,羽族史书有载,庭有枇杷树,岑眠作死之日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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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唉,你别接,杨杨,脏。”面色青紫的妇人剧烈地咳嗽着,显然身体里的东西让她很不适,毫不知情的她还天真地企图给自己顺气,熬过去就好了。
“不脏,妈妈的血怎么会脏。”夏杨乖顺地拿纸巾擦着妇人的嘴巴,直到那些邪祟的血都被纸巾吸收,才扶着妇人坐下。
背过身,夏杨的小手紧紧捏着那纸巾,直到它们都化为渣滓,本来童真的眼里却渐渐浮现出狠意,刚才面对岑眠的那一丝犹豫,在妈妈的重病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夏杨家刚搬来,新家的家具还有些简陋,圆餐桌上也是空空的没有装饰,显得十分没有人气。
然而现在上面团团地摆好了各色的家常菜——色彩鲜艳的鱼香肉丁,香嫩的蟹黄豆腐,清香逼人的柠檬叶子蒸黄花鱼,粘腻的蜜汁鸡翅,加上清淡的椰子汁小白菜和让人胃口大增的牛肉番茄焖饭。
岑眠看着上面自己和小孩的杰作,心里还是很满足的。尾巴卷着汤勺,一下一下地给桌上的碗盛着老鸭汤,岑眠数了数,奇怪地问桌边扶着妈妈走过来的夏杨:“杨杨,怎么有五个碗?”
“啊。”夏杨看着五个碗,愣了一下,才把多出的那一个拿起来,脸上笑着,眼睛却垂了下来:“我又忘了,习惯了拿他的碗了。”
至于这个他是谁,只能是夏妈妈听了会伤心的夏飞。
“没事,那个留着给大腿装菜吧,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岑眠勺汤的动作顿了顿,自责地咬了咬唇,小声说完,才又勺了一勺子汤。
“嗡嗡——嗡嗡——”岑眠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响了五声也没有停,显然来电的人十分焦躁。
“眠哥哥我帮你听!”夏杨看着在勺汤的岑眠,乖巧地说。
“嗯,麻烦你了。”岑眠不疑有他,感谢地回以微笑。
几乎同时夏杨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去客厅,拿起岑眠的手机,上面果不其然是“大腿”二字。
看着笑着用伤手端汤给妈妈,回头小心地歇了一下,才继续端下一碗的岑眠,夏杨眼里划过一瞬的犹豫,然而犹豫很快被刚才妈妈身体病重的画面一冲而散,小手果决地按着那个绿色小电话键,一划:“喂,你好,这里是眠哥哥的手机。”
“……夏杨?岑眠呢?!”那边的贺少钰听到夏杨的声音,声音瞬间冷下来,手上拔了车钥匙,黑色机车随意地停在了路边,大步地往电梯走去,刚才拿着到手上那款新数位板的晴好心情消失无踪。
“他在我家啊,你找他有事?”夏杨转过身,背对着岑眠,咬咬牙压低声音说,声音却是那天和贺少钰对峙时的语调。
“我说过让你离他远点吧。”明明毫无起伏的语调,却带着冷冰冰的杀气,贺少钰脸色阴沉得可怕,却没有什么表情,心里燃起的怒火唯一的体现,是那根用力按着电梯上升键的长指。
“可他就在我家呢,还做了好菜哦,随时恭候哦,贺叔叔。”夏杨小手捏着掌心,嘴里却语调依旧欠扁,一字一顿地说,说完不等贺少钰再说什么,秒挂了他电话。
“杨杨,是谁啊?”岑眠坐在桌边,细心地挑着每个菜好吃的部分留给大腿,问走回来的夏杨。
“没有,骚扰电话而已。”夏杨嘴角笑着,眼睛却有些愧疚地垂下。
岑眠没有注意,笑着摸摸他脑袋,进厨房正洗着手,听到门铃声,回头和站起来的夏杨说:“我去开吧。”
一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俨然是贺少钰,身上略显凌乱的西服还没来得及换,岑眠一见到人就无害地笑起来,声音是少有的轻快:“我做了菜,好多都是你喜欢的,快进来吃吧。”
贺少钰俯视着他,脸上无甚表情,却沉得可怕,刚才夏杨的刻意他并不是听不出来,可是眼前的傻龙在他三番四次警告之下,不躲开这只风狸,还傻兮兮地往上凑,真的很让人火大。怎么在洛子琛身上摔过跤,蠢龙还是学不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呢!
“……我,大腿,你别这样啊,夏杨还帮了我很多忙,不然我还做不出来。”岑眠笑容渐渐褪去,怯怯的语调回来了,他见过大腿很多表情,却没见过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贺少钰拦腰把岑眠拉过来,“碰——”地摔上了门,把岑眠抵在门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是冷冷的怒火。
啧,他都要气昏头了,居然还顾及着这头蠢龙的手,贺大少在心里唾弃自己。
“……我听懂了,可是,我答应了夏杨,要救……我以为你也会……”岑眠被过于靠近的身躯惹得浑身不对劲,眼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看着贺少钰。
“哦,谁给你的勇气以为?我怎么会护你去救这种东西?”贺少钰猛地靠近他,长指气得想要捏起岑眠下巴,最后无处发泄,化成一拳砸在防盗门上。蠢货,人家都要你的命了,还傻乎乎地卖给别人,他怎么会因为这种家伙去贺家拿青蚨虫。啧。
背上靠着的防盗门被贺少钰砸得大幅度地震了一下,岑眠却依旧缩着脑袋躲过忽然靠得太近的俊脸,太近了,近得他不能呼吸了……
……最近过得太幸福,幸福得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眼前的人让他依赖太久,久到他开始想当然地相信大腿会帮忙。明明一瞬间很多想法混杂在岑眠脑袋,最后却莫名只有这一条留下了。
“拿着,要是那东西图谋不轨,不要客气。”贺少钰看着岑眠悄悄红了的眼圈,还有脸上黯淡的表情,眉毛皱起来,松了扣住岑眠腰的手,从西装口袋拿出一支玻璃瓶,里面今早让贺清越赶出来的干菖蒲。
刚被放松,离开了大腿气息的包围圈,岑眠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被那支玻璃瓶糊一脸。
手里拿着那支菖蒲花干,博学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让风狸一瞬毙命的必备凶器,只是,岑眠咬着唇,脑袋垂下来,不敢抬头面对大腿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大腿松了的脸色,不知怎么地,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他有名字,他叫夏杨,还有,我不会杀他,我相信他。”
……他想相信夏杨,正如他不想相信大腿会准备好这样的东西。即便对方真的是骗他,谎言里有没有包含着真心是不同的。何况,面对夏杨,他有一份特殊的同理心,一份让他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同理心。冥冥之中,岑眠心里只留下这份固执,连恐惧都被压下。
本来准备放晴的贺少钰看着岑眠垂着脑袋死性不改的倔样,皱起的眉毛放松,脸上彻底没了表情,眼里的冷意蔓延至底,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便你吧。”
岑眠怔怔地看着大腿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背影,嘴巴忽然扁起来,通红的眼圈里挂着的那颗泪珠像是被戳破一样,一道泪痕在脸上滑下。
“眠哥哥,明天,明天还能治我妈妈吗?”夏杨小心地在门缝问他,看到岑眠空洞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声地又说:“你不会像那些灵医一样的对吧。”
岑眠这才回过神,看到夏杨恐惧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菖蒲,鬼使神差地一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魂不守舍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哑哑的:“当然能。”
“眠哥哥,你和贺叔叔没事吧?贺叔叔好凶,你还说他温柔呢,吓坏我了。”夏杨一脸担忧地看着岑眠,小手像是为自己做的事愧疚般捏紧。
“没,怎么会有事。”岑眠惨笑一下,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无声地滚下了脸颊。
夏杨看着他,小手越捏越紧,眼睛内疚地垂了下来,再没勇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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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掉了夏妈妈的盛情挽留和关心,岑眠提前离席,低着头掏着钥匙打开家门,桌上的东西却让他一愣——
他膜拜已久却从不敢想的那款Wacom新帝数位板随意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和刚才装菖蒲干花一样的玻璃瓶子。
岑眠拿起来,里面俨然是一只青蚨虫的子虫。
青蚨虫母子连心,母子二虫分别装于二罐,彼此各携一罐,就算人世海海,远隔天涯,也不会弄丢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