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的动作停住,隔着门槛无力地坐着,咬了下唇,在贺少钰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垂下眼睫,遮掩里面满溢的泪和情绪,努力压抑情绪的声音说:“……我不喜…”
“想清楚再说。”仿佛知道岑眠要说些什么,贺少钰竟没有动怒,只是专注地盯着蓦然抬眼看着自己的小家伙,看见他通红疲惫的眼睛时才眉头微皱,啧,真该让他再睡会才做这个抉择。
“……我不知道。”岑眠看着最终还是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抉择,是要自己孤独终老,还是和爱人赴死?这算什么选择……
“哦?前晚谁还承认要当保护公主的恶龙?”贺少钰挑眉,似乎一点不怕岑眠会选择呆在里面一辈子。
「“最坏不过一起死。”
“不是挺好的吗?”
“嗯。” 」
前夜摩天大楼上的感受奔涌而来,也正是这个支撑自己走到这里。是啊,早就想好的,犹豫什么。
“是我。”岑眠嘴角生疼,却依旧笑开,眼前的人都不介意,自己在介意什么。
“走吧,恶龙先生。”贺少钰像是不耐般伸出一只手,却等着岑眠牵上。
岑眠垂眸看了一眼龙骨门,深吸一口气,把手递了过去,几乎同时就被贺少钰扯了出来,抱进怀里。
静止的时光无情地开始流动,一切停止的事物重新开始冷酷地运转起来。
……好痛。岑眠感受着脖颈处奔涌而出的血。
……可是值得了。熟悉温暖的怀抱驱散刚才的冰寒,岑眠垂眸看着贺少钰给自己仔细地包扎,心想,其实也没多疼,比起刚才的绝望。
“想去哪?”贺少钰把绷带多出来的一撮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漂亮的眼睛抬起,里面只有岑眠的影子。
“……去看雪。”岑眠想起前夜的对话,没头没脑地回望着贺大少说了一句。
贺少钰却会意地拦腰抱起他,火羽在背后张开,明目张胆地飞过那些曾经看不起过、恶待苛待过、污蔑过岑眠的人群:“时间不多了,本少爷勉为其难给你当坐骑吧,恶龙先生。”
听着贺少钰依旧坏气地咬重最后四个字,岑眠本来绝望的眼底终于有了笑意:“不是公主吗。”
“啧,闭嘴。”贺少钰亲他,如火凤羽翼张开如云,飞过满目苍夷的城市。
时间不多了啊。
没人试过生命共享是何种结果,所以他们俩如今就是两个随时爆炸的炸弹,仿佛下一刻就可能永诀。
只是两人心里都意外地平静。
贺少钰刚才坐在外面的那一刻,总算体会到自己涅槃的时候岑眠是怎样的心情。把人抱进自己怀里之后,只庆幸自己加固了凤印,既然一同赴死,他还有何惧?
* * *
贺少钰果然抱着人来到前夜假装跳楼说服岑眠的那个钟楼窗台,此时日之将出,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橘色,像是刚刚煎了五分熟的荷包蛋边儿,湖区的雪并没有下到这里,一切只有干冷。
“别睡。”贺少钰把人圈在怀里,等着岑眠想看的冬至雪,明知道小家伙是累得揉眼睛,却还是忍不住说。啧,总算知道这家伙之前一直惦记着怕自己挂掉是什么心情了。
“我不睡。”岑眠放下揉眼睛的手,看着贺少钰,对方没有睡,自己怎么舍得闭上眼,只是笑着说:“以前师兄说冬至日出前这一小时要是和爱人一起看到四种颜色分明的天,然后等到初雪,就可以长命百岁。”
……虽然和师兄做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本来也只是为了团圆而存在的美好谎言。前夜也就随意地说说,此刻用来还真的别样的哀艳。
贺少钰却懒洋洋地圈着他,似乎就和平日里每个早晨一样,唇仔细地蹭吻着他脸上的血迹和伤痕:“那我们多看几次好了。”
深蓝色的天边在原来的橘色上渐渐泛起红色,然后是瑰丽的粉金色,因着刚才的水汽,云蒸霞蔚,寂静而壮观。
七角大楼一切摆设依旧,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下雨,只有渐渐亮起来准备日出的天空,和漫天霞光下面劫后准备着冬至团圆的人类,商铺喷上了可爱的汤圆团团,等日出的人群开始攒动,早起上班的车流汇入,让人想起每一个冬至雪夜温暖的回忆。
……是不是快要来了。岑眠摸着脖颈越来越烫的玉牌,上面的凤印简直要烧起来,就像是贺少钰的命轮也跟着自己的影响烧起来了一样。
日出将至,天地间一切都渐渐宁静如铁,似乎所有生灵都在屏息等待着冬至第一场日出和雪的到来。
贺少钰看着岑眠被晨光渲染得如暖玉般诱人的脸颊,还有上头让人心疼的忧色。他不知道生命共享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却知道怎么样加速这个过程。
“小傻子。”贺少钰忽然道。把岑眠抱紧在怀里,为他档去楼顶的冷风。
“……怎么了。”岑眠毫无防备地回头,看到贺少钰蓦地凑过来的脸,还有那双漂亮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很乖地任由贺少钰的唇覆上。
贺少钰少有地睁着眼,看着在自己教导下终于学会乖乖地闭眼亲亲的小家伙,轻易地在长指划出一道伤口,凤血滴落于玉牌上如火的凤印,将它从岑眠脖子上松开,抛向日出的方向。
“……呜!!”一向把玉牌视若珍宝的岑眠蓦地睁开眼,却看见玉牌在金灿灿的夕阳中炸开的光景,一向低温的身体涌入火一样的暖洋洋的力量,带着贺少钰的记忆,那是贺少钰的生命……
岑眠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贺少钰眉毛微微皱起,显然也在承受岑眠冰凉的力量和记忆。然后——
担忧之中的死亡没有降临。
岑眠脖颈处只有凤印,再不是灵主,再没有逆鳞被惦记,有的只是初升的朝阳和冬至的第一场雪。
温暖的光辉里,玉牌炸开集聚着湖区洁净水汽的云层,如火如雪的颗粒从天洋洋洒洒而下,明明是火,却如岑眠的力量般温润洁白;明明反射着侵略性的红色,却化作温软的细雪洒下。
“下雪了!”岑眠看着底下看到雪出来庆祝拥抱欢呼的人类,似乎被他们的兴奋感染,伸手接了几颗,被那又冷又暖的雪粒惊喜,小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让看到的人都感觉到心里甜蜜。
楼层里看日出的人也在欢呼,声音大得即便在钟楼也感觉底下楼层要被掀翻一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等待压抑已久等来这一刻的欢喜。
“嗯,冬至快乐。”贺少钰眼底染了笑,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捧着一手雪的岑眠,碍于他脸上的伤,刮刮小家伙的鼻子:“还有明年,后年,很多年。”似在回答前夜岑眠绝望的问题,又像在简单地陈述事实。
“冬至快乐!”岑眠笑得眼眸弯弯,像是光捧着雪还不足以表达心里满溢的情绪,还要伸手接了一颗新的嘎吱一声吃掉,又被冷得眯起眼睛。
“啧,傻不傻。”贺少钰终于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腮帮。
岑眠吐舌头,让他看那颗白雪里头带着丝丝火光颜色:“暖的!”
贺少钰挑眉,低头逮着岑眠还未来得及收进去的舌头,几番唇舌缠绵,直到雪也融了,火光也融了,仿佛两人也融入彼此生命。
“嗯,暖的。”恍惚之间,岑眠仿佛听到贺少钰用自己最不能忍的声音说,然后又是缠绵的吻。
漫天细雪渐渐落下,净化了曾被玷污的大地。
就像在春雨连绵的噩梦里睡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时已经是平和的冬季和一个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