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一件事秦舒笑不得不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以你的修为,在决因他们手中脱身并非难事,为何非要伤自己的后辈弟子?你可知那有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清涵笑道:“你为何不问问为何我早不脱身晚不脱身,偏偏在你们快追到我的时候再脱身?”
秦舒笑眼神一跳,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
“你察觉到了我们迫近的气息,所以故意选了这个时机?”
清涵点头道:“我自然要选这个时机。有你们在旁,他们即使摔下去也能被阿峥或者你接住。”
有句话他其实烂在肚子里还没有说出来:决徽伤得不重,应该能够即使反应过来,施法让自己和师兄浮在空中,所以就算阿峥他们没有这么好心,这两人也不至于摔死。
秦舒笑似有所悟,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质问道:“即便如你所言,你也只需推他们下去即可,为何要出手伤人?”
清涵却道:“你们若是接了这两个伤员,定不可能带着他们一起来找我,你或者阿峥其中必有一个会去照管他们。如此一来,我便不用同时面对两个追兵了。”
秦舒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最后也只能说道:“你倒真是好算计,好心机。”
虽说他的话里满是讽刺之意,但是听来他已然是相信了清涵的这番解释。
清涵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问道:“你为何不问别的,偏偏第一个问我这个?”
秦舒笑冷冷道:“我只知你对妖类一向辣手无情,这我可以理解。但若是你对人也同样辣手无情,我定不饶你。”
清涵却幽幽道:“那你可知我对妖类的辣手无情都是谁教的?”
秦舒笑一愣,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话他其实也想问,但是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不清楚纪栖真为何会养成那样忘恩负义的豺狼性格,也不明白清涵这种令人难以信任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也许他们是本性如此,但或许未来的他的确有一份责任在里面。
他心中感慨万千,不知从何理起,清涵这时候却转过头来安慰他道:“其实你也不用介意,哪怕你真是年轻时分的他,也不是我的那位师尊,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所以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陌路之人。
清涵说话的语气起先是真诚而恳切的,就如他看上去的一样,可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仿佛带上了几分迷茫之色。
秦舒笑收敛了那些繁杂思绪,只一心关注眼前之人。
“你说你是凌廷昭,可据我所知,凌廷昭早就死在了三百年前,这又是怎么回事?”
宁成风是不可能骗他的,既然如此,这当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涵道:“我当初的确是死了,可是转世之后有幸记起了那些陈年往事,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在地府之时孟婆汤喝得不够多。”
秦舒笑却斩钉截铁道:“你在撒谎。”
第45章 和解
常人就算有幸记得前世,也不可能记得特别清楚,那些记忆不过是如同梦境一般令人恍惚迷离,不怎么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
眼见谎言被戳穿,清涵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还一副对秦舒笑很是赞赏的模样。
“我的确是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以维持前世记忆,但我并未伤到任何人。”
这倒是一句巧妙的实话,因为夺舍的人的确是他,可是杀人的却是蛇妖。
其实在蛇妖告诉清涵之前,他自己也隐约猜到了这些新鲜尸体的来路,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因此而训斥蛇妖,那就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秦舒笑面色稍霁,眉间也舒展了开来,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要让他完全信任对方实在是有些难度,但是暂时放下敌意倒是可以。
可是清涵这个时候却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那双眸子,似是有意要与他争锋相对似的。
他开了口,却一改往日的温润绵软,而是直截了当,锋刃毕现。
“我想你应是已问完了,既然如此,那也该轮到我了。”
“你但问无妨。”秦舒笑显然更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对话。
清涵一脸冷肃地看着他,看了半天才问道:
“师尊最欣赏的一位道人是谁?”
他想了半天就为问这么一个问题?
秦舒笑的眉头微微一皱,但面上还是问道:“齐灵山的望幽道人。”
这位道人不但编篡妖典等数十部经书,而且德高望重本领高强,算是道界的楷模,也是秦舒笑从小的向往对象。
清涵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师尊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秦舒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答道:“蓝色。”
清涵又笑着问了几个问题,而这些基本都是一些非常琐碎的私人问题,比如师尊平日里最喜欢吃什么。问到最后,就连一些清涵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他都给问了出来:例如他家师尊小时候是否对某位女道长有倾慕之情?又例如宁成风道长在成仙之前与他是怎样亲厚的关系?
这些问题问得秦舒笑的眉头越皱越深,几乎要拧成一块儿了。
“我知道你在试探我是否是淳熙道人。”秦舒笑忽然打断了他,“不过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清涵这时却非常体贴地道:“莫急莫急,再一问便足矣。”
他看起来好像非常享受看着秦舒笑用有些窘迫的口气回答他的那些问题。秦舒笑也看出了这一点,可是他还是不得不回答。
“你说你是十六岁的淳熙道人,师尊告诉我他十五岁时曾遇到过一个强敌,我想你是不可能忘记的,敢问那人是谁?”
秦舒笑默默地看了清涵半天,然后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我不记得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清涵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转而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秦舒笑。
“你确定?”
秦舒笑心中的坚冰有所松动,面上却是毫无犹疑:“我确定。”
他的十五岁过得极为平淡,就如同前面的几个年头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他遗漏掉了什么人?
一个强敌?总不会是门派里那些平日与他过招练习的师兄吧?
清涵的面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就连目光里也沉凝着乌黑暗沉。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忽然对着秦舒笑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情一样。
“答得一点也不错。”清涵笑完之后终于说道,“因为师尊根本未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秦舒笑不以为然道:“这样的试探未免太过老套。”
清涵却微笑道:“可越是老套的招数就越是好用。”
秦舒笑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后方。
可他这么一看,就等于把自己的背后大大方方地让给了清涵,这在后者看来,秦舒笑简直像是在自己的背上贴了一块写着“快来偷袭”的牌子。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可是清涵却一点都不敢妄动。
因为他也察觉到了阿峥的气息,想必秦舒笑就不会错过了,所以他才不怕清涵会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可他越是这样,清涵只觉得胸口有酸涩无比的感觉,如有巨石压胸,越是想顺序呼吸,就越是难以呼吸。
如今的你能对一只嗜血残暴的妖物如此信任依仗,可为何将来你却让自己的徒弟去将无辜的妖类赶尽杀绝?
这样的你,当真是十六岁的淳熙道人,而不是一个三百年前的幻影?
阿峥一见到他们就化成了人形,先是拉过秦舒笑细细打量了一番,仿佛是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施下什么咒法,然后他才冷冷地看向清涵,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清涵却笑盈盈地和他招了招手,仿佛一点也不记得对方是如何将自己的喉咙撕碎的。
秦舒笑这时却成了中间调和之人,他一把按住阿峥的肩膀,低声道:“莫要冲动,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阿峥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道:“明明与他不共戴天势如水火的人应当是你,怎么反倒是你来说这话?”怎么他才离开一会儿,秦舒笑居然冲着清涵说话了?
秦舒笑道:“若他是纪栖真,我定然不能轻纵了他,但若他不是呢?”
阿峥却冷冷地瞥了一眼清涵,道:“他不是又如何,难保当年害你之事没有他的一份。而且你明知他虚伪成性,你居然还敢信他?”
某种意义上阿峥算是说对了,清涵的确是虚伪成性,无论是对妖也好,对人也罢。
但是即使是这样虚伪成性的他,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可称为良心的存在,只不过在场就连清涵自己也不这么觉得。
秦舒笑却凝神看着他,道:“有你在此,即便是我误信奸人,也不会死得太惨。”
阿峥心头一热,只觉得仿佛被万道春风吹过,暖滋滋热烘烘的。
但他面上却仍是骂道:“我以为自己已经算够不要命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