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仿佛还唯恐他不够心乱似的,继续解释道:“阴漓下山不为别的,只为寻一个真相,知晓你的死因,你正好已将招灵台布置妥当,我便荐了他用招灵台,不料中间出了差错,他意外来到一年之前,还错手杀了你。”
清涵只觉得心口被谁捅进去了一刀,然后狠狠绞下,直绞得血肉模糊,血浆四溅。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女,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可是越走便越觉得连这脚步都不是自己的了。
未来的阿峥杀了他,可笑的是过去的阿峥却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为清涵的死伤心透顶。他不会偷清涵的东西,但是整理清涵的遗物发现了白玉夔龙佩,自然会带走以作纪念。
这样一来,一切的一切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可这真相是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无论是对于阿峥来说,还是对于清涵来说。
“他本是为你下山,不料最后却发现是自己亲手杀了你,也算是阴错阳差了。”神女似是安慰他道,“不过这也是你命中无可避免的劫数,你也无需太过介怀。”
清涵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心底却在冷笑。
命中注定的劫数,还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你当初让我去准备祭品,却故意说时机为到,不就是为了等着阿峥上山?可笑我自己布置好的祭台竟成了杀死我自己的利器。
你向阿峥荐了招灵台,不就是想让他有机会偷听到我的胡扯,误以为我杀了云泽,还准备杀他?他满心为我寻求真相,一听这话,不怒火中烧愤而杀人那就怪了。
你早就算出我会以这种憋屈的方式死去,所以当初我带着蛊雕离开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一心一意地盼着这一天。
我也好,阿峥也罢,于你眼中都不过如同蝼蚁罢了。
只是我们既非蝼蚁,也不会甘心就这么被当做棋子。
这些话清涵都没有说出口,若是阿峥在此,必定是不肯善罢甘休,只怕早就用爪子招呼神女了。可是清涵毕竟不是阿峥,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直到指尖把手心都磨出了血都没有放开。
神女微微挑眉道:“你还有何话想说?”
清涵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一道无比恭谨的笑容,尽力用平和的语气问道:“敢问神女,与阿峥一同到来的还有何人?”
神女只道:“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
他手一挥,地上便出现了“秦舒笑”这三个朱红发亮的大字。
清涵一如既往地笑道:“这是他的名字?可我从未听过。”
神女道:“只怕这未必是他的真名,但依我看来,他也是你的一名故人。”
“故人?”清涵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字眼,“我却不知我有什么故人会是十六岁的。”
神女道:“你这一世大约是没有的,那么三百年前呢?”
清涵眼皮一跳,苦笑道:“神女大人既都已料到,为何不能尽皆告知呢?在下愚钝浅薄,实在不能查明真相。”
神女叹道:“我虽不喜这么说,但我还是得说这一句,此为天机,岂能随意泄露?”
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是老调重弹,欲盖弥彰罢了。
清涵这下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这便向神女告辞,离了五陵山,奔去了蛇妖的洞府,将真相都告知于他。
蛇妖听完也是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连连叹气。
自从他跟了清涵这个不省心的主人以后,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好像就是叹气了。
清涵面色阴沉道:“现在我还不能与神女计较,只能先去查查这个秦舒笑到底何方神圣。”
蛇妖道:“你心中只怕已经有主意了吧?”
清涵叹道:“我三百年前的故人还能有几个呢?无非是那几个罢了。”
沈谦现在还封在湖底,师尊也已然魂飞魄散了,剩下的也只有那个人了吧……
蛇妖仿佛也看出了他的意思,立刻说道:“可是纪栖真不是早就死在天劫之中了吗?”
清涵冷笑道:“我原本也觉得那就是他的结局了,可是我如那镜中预言的一样死了一次,不是又复活了吗?可见死在天劫中也未必是结局,只不过是人生当中的一场劫难罢了。况且所谓的死于天劫也是纪栖真自己说的,谁知道他在镜子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这么一想,他越发觉得纪栖真的死简直是充满疑点。当初他回山休养三天之后就遭遇天劫,哪怕是报应也未免来得太快了。那么多除妖的道士都没有因此遭报应,怎么就他糟了这么大的报应?玄清山的藏书中对此的记载也不过是一笔带过,甚为模糊。
蛇妖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道:“那位神女虽然阴险,但应该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
清涵冷冷道:“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她是不会做的。但她可以用模棱两可的语言误导人,或者故意隐瞒一些关键之事。所以秦舒笑的身份也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
蛇妖道:“那你下一步又当如何?”
清涵笑道:“既然知道真相了,我也该去拜访一下我的那位旧友了。”
蛇妖诧异道:“你还想去见阿峥?不怕他再杀你一次?你这次若是死了,可能我就不能把你带回来了。”
清涵却道:“今非昔比了,我没有那么好杀了。而且他若知道真相,只怕会比我更恨神女。”他去见阿峥也不是为了复仇,那不过是遂了别人的心愿,让别人看笑话罢了。他这次去,只是为了探探这忽然冒出来的秦舒笑,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蛇妖却提出了一个无比关键的问题。
“可若是他不信你的话呢?”
清涵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那笑容的弧度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毫无死角,堪称完美,可是却没有一丝热度,看着叫人无端端地心底发寒。
“他若是不信,我就只好借他的命一用了。”
第44章 交流
在听到秦舒笑自曝身份之后,清涵的面容明显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血色,远远看去白煞煞的,像是有一片纸覆在脸上。
秦舒笑却不急不慢地说道:“我知道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很难取信于人,但我确是通过招灵台来到此时的。”
他虽然答应过宁成风不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面对眼前之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大概是因为他经历过与阿峥的种种之后,发现隐瞒真相可能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误会来。
也许对方的确是在演戏,但对方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在演戏,而是在真情流露,那他都值得试一试。
清涵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说话也不眨眼,像是在打量着一个怪物似的。
秦舒笑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只得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清涵不再打量他,而是一抬唇笑了笑,那笑容恰如秋风冷月,竟是清雅出尘之中生生逼出几分料峭寒意来。
“你明明知晓我有可能是纪栖真,却还告诉我你的真身?我该说你是坦荡,还是该说你是天真?”
这话谁听了都是要气的,可是秦舒笑却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清楚你是如何看待坦荡与天真之间的区别,不过这里若是有人天真了,那人绝不是我,而是你。”
“我自然知道这点。”清涵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这人就是太过天真,才会被人算计至此。”
这话说得实在是无耻至极,可却偏偏给清涵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他明明是诡计多端秉性难测,却爱给自己贴上好听的词,他明明是长年累月地算计自己的朋友,可却偏偏说是别人在算计他。
所以这回秦舒笑也笑了,不过是冷笑,冷得宛若刀尖一般的笑。
“无论你是你所说的凌廷昭,还是我和阿峥所怀疑的纪栖真,在听了我的身份之后,你都没有理由再与我为敌了。”
秦舒笑顿了一下,又侃侃道:“因为我若是在这里有所闪失,回不去三百年前的话,就不可能收你为徒,你就不可能有现在这般修为了。”
什么师徒大义,什么敬重之情,什么培育之恩,那在这个时候都是虚的,只有修为才是实打实的关切自身利益的。而清涵是不可能不在意这一点的。
故此这话倒是真真正正的大实话,而这样实在的话可比任何谎话丢要有用得多,可惜许多人常常看不到这一点。
果不其然,清涵收了笑容,一脸正色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本就不欲与你为敌。”
他面色恳切,神情腔调也是一派正气,看不出一点伪装的痕迹来,若是换了一个不了解他秉性的人来,只怕是真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秦舒笑知道清涵不可能完全相信他,他若是这么轻易就信了,那反而让人觉得奇怪了。
但是清涵一定会有所怀疑,有所怀疑就意味着他以后若是还要使坏,那也不能下太黑的手。
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彼此之间也能互相给个台阶,搭上一座对话的桥梁了。
刚才对峙之时,他一时气恼,满心想着对方是那狼心狗肺的纪栖真,可是自己细细一想,发现这件事本身就充满疑点。既是如此,不如听听对方的说法,若是对方撒谎,他也能立刻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