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拍开萧道鸾的手。怪不得小胖子紧张地嘴都变甜了，任是谁看到萧道鸾这沉沉的脸色，僵硬的动作，只怕都会觉得他下一刻就要翻脸怒骂。
“这不是给你带回来了么？”沈恪顺手沿着脑门往后，把小胖子整颗脑袋都撸了一圈，“眼力不错，以后都这么叫着吧。”
萧道鸾又看了沈恪一眼。
沈恪只当没看到，边扯着小胖子的脸，边笑道：“你爹不在？”
“去铺子了。”
沈恪松了口气。
在离开剑池前，他写了封家书寄给沈衡，说明白了他和萧道鸾的事，顺便摆脱对方先给爹娘吹吹风。沈衡一直没有回信，他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见到沈衡，他还有几分把握，撒泼耍赖让对方心软，怕就怕沈衡也知道他这惯用的招数，见也懒得见他。为了不被堵在宅外，他没走正门，用上了和小胖子戏耍时约定的私会暗号。反正这小胖子从早到晚都在后院里玩耍，一敲门准能听见。等他进了沈衡的家宅，对方再想要把他轰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过来，有话问你。”沈恪拉着小胖子，跳上石桌，大摇大摆地坐下，“你爹近来，有没有动过火？”
沈俨身短腿短，被拉到了桌边也跳不上去，又挣脱不开，委屈地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闷声道：“他有哪一日是不发火的？镇日沉着个脸，知道的道我是他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铺子里几多银子。”
沈恪啪的拍了下小胖子的脑壳：“有这么说你爹的么？谁教的？”
沈俨眼也不眨就把小伙伴给卖了：“李大壮。”
“说要给你当媳妇儿的那个？”沈恪笑道，“娶媳妇儿就得娶个知书达理，小意可人的，这种性子，大了也就是个糙汉，你还是别上心了。”
“其实……”沈俨想说，其实李大壮人还是挺好的，还会把窝丝糖分他一半呢。
“不过你要是喜欢，也没办法。”沈恪对萧道鸾笑笑，“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
沈俨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忽视了个彻底，不由眯着小眼睛使劲儿地瞅那个被叫了婶婶的人。瘦瘦高高，长得挺好看的，站得笔直，走路带风，和沈恪那种拖拖拉拉没了骨头一样的散客，一看就不像是一类人。
沈恪干嘛那么对他笑？小胖子有些心酸地想，他还没见过沈恪这么对自己笑呢。呸，不稀罕。
“不是平日里他总摆的棺材脸。”沈恪接着问道，“这么问吧……你爹这些日子，有摔过碗儿碟吗？”
沈俨认真想了想，摇头。
“那便是没动过火了，不该啊……”沈恪大为不解。难不成沈衡已经接受了他和萧道鸾，那什么不回信？
“一个人跑到后院葡萄架子下面喝过闷酒？”没发火，莫不是他家长兄也难得感伤了一把，为弟弟终于寻得良人偷偷抹眼泪？
沈俨依旧摇头。
沈恪放弃了思索。此时天色擦黑，沈衡约莫也要从铺子回来了。他当面和对方说个明白，等对方态度变软了之后，兄弟两人再一同劝劝爹娘，没准这事儿就能摆平。
“去找你娘，就说小叔回来了，还带了个客人，托她先收拾出间客房来。”
小胖子得以逃脱魔爪，忙不迭地点头，跳着往厢房跑去。他才不帮沈恪传话呢，就让两人睡后院地砖吧╭(╯^╰)╮。
☆、第98章 番外-回门
“这小子精得很。心里想必记恨着你我欺了他一手，不肯老老实实去传话的。”沈恪对萧道鸾说，“若是嫂子没替我们理出客房，今晚便要幕天席地了。”
如他所想，萧道鸾听到这话果然没露出一丝着急的神色。小镇上的老少，尚且有嫌弃盛夏屋中闷热，特意搬了藤椅在后院过夜的，萧道鸾这种跋山涉水惯了的就更不在意了。
“你想睡在房中？”萧道鸾道，“我去同她说。”
沈恪忙拉住他。他都还没介绍两人认识，妯娌就碰了面，那可不太妙。萧道鸾又不善言辞，若是仆人大惊小怪，没准还会把闯入内宅的男人当作登徒子闹腾起来。
沈恪挽着萧道鸾的手笑道：“我倒是想在这后院中过夜。若没记错，你我还不曾试着……”
从石桌上跳了下来，沈恪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那被岁月磨得极为光滑的桌沿。
萧道鸾问：“不曾试过什么？”
沈恪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数字，又似感慨般道：“沈衡修院子的时候，说是怕摔了小孩，石桌石椅都挑了矮窄的一套……”
展开双臂略量了量，沈恪又道：“有些小了。不如家中的那套。”
萧道鸾将沈恪与那石桌一同收入眼中，不知怎的脑海中竟自浮现了一副画面，画中沈恪倒不是站在桌旁，而是……
他点了点头，记下沈恪家中石桌宽敞。
“从小胖子的嘴里也没套到什么话，还是当面问一问沈衡好了。”沈恪拍拍手，沈俨约莫是爬到这石桌上玩耍过了，桌面上洒了一层干泥。衣服上沾的土拍拍就掉了，手上却还有一股土腥味。
沈衡家中后院有些什么，沈恪同小胖子翻来覆去耍过那么多日，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当下找到角落的水缸，舀水泼手。
忽的两手都感到了冰凉，萧道鸾拿了缸边的木勺，又舀了勺水，倒在沈恪掌心。
细泥沿着掌纹被冲刷而下，沈恪甩了甩手上的水，屈指一弹，水珠便落在了萧道鸾的右颊。
萧道鸾的瞳孔在水珠袭来时猛的紧缩，又慢慢散开。
咚的一声，是木勺被抛回了水缸之中。
啊的一声，是沈恪笑着躲开萧道鸾伸向他后颈的手。
“不玩儿了……”沈恪轻喘着拨开萧道鸾带着湿意的手掌，“沈衡该回来了，我们去前厅等着吧。”
萧道鸾将手笼回袖中，淡淡应道：“嗯。”
……
酉时三刻，沈衡回到家中。
他的身后跟着布庄的二掌柜，两人不时交谈着些行话，家中仆从见了，便转到后厨交待，今晚有客，多备些菜。
沈衡按例往前厅走去，边同二掌柜道：“之江的细丝又涨了两成，过几日铺中的云绣也该提价——”
“这几日我也正琢磨着呢。价低了要做亏本买卖，价高了又怕无人来买，您看是定在多少合适？”二掌柜的苦着脸道，“掌柜的？”
“……提三成。”沈衡顿了顿方道。快要走进前厅的时候，他见到了一张许久不见的笑脸。
二掌柜的还待跟上。他同大掌柜沈衡讨论布庄生意常到入夜，在沈家蹭一顿晚饭已经成了习惯。
“王兄，沈某有家事要处置，恐怕不能招待了。”
“无妨无妨。”二掌柜的转头也瞥见了前厅里的青年，心道这兄弟俩得有得闹。上回沈二不告而别，听闻沈家老爷子气得砸了一枝拐棍。大掌柜的也接连好几日黑面神一般坐在店中，镇得小姑娘都不敢进门挑衣裳了。
沈衡送二掌柜出了回廊，方转身问道：“怎么回事？”
“大哥——”
“回老爷的话，前厅没您的吩咐，小的们一惯是不进的。也不知二少爷什么时候……”
沈衡挥手示意仆从可以退下了，冷冷看着沈恪，直到把沈恪脸上轻浮的笑意看了个对穿，才道：“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
这话有两种解释，一是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见到了便觉心喜，二是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见到了和没见到，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恪自然希望沈衡是第一种意思，可惜对方连杯茶都不招呼他喝的冷淡表现，让这念头有些自欺欺人。
沈衡自顾自脱了外袍，交给仆从，避开沈恪殷勤伸来的双手，自己换了身薄衫。
一一系好盘扣，沈衡终于道：“带人回来了？”
沈恪一愣，他从始至终都拽着萧道鸾的手，沈衡定然是看见了。他同沈衡说过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沈衡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嗯。”沈恪郑重道。
沈衡沏了杯茶，借着掀盖的机会，目光瞥向走进前厅后就没正眼瞧过的青年。
青年清爽硬朗，英姿勃发，和他所想的浓妆艳抹的男.宠全然不是一副模样。
他也算个生意人，应酬时少不了去那烟花柳巷，也遇上过些独好男风的客人。但凡被那些个富商看上眼、带出门、养在外宅的，都是些个子娇小、媚眼如丝、惹人怜惜的少年。
自从知道自家弟弟喜欢男人之后，他每每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弟媳”，大抵也是这般样貌。
不知不觉中，沈衡已经替自家弟弟做了诸多打算。子嗣好商量，沈家的叔伯兄弟都生了不少，挑个聪明伶俐的过继便是。父母那边也不是说不通，至少前些日子陪着看折子戏的时候，娘还抹着眼泪说韩子高好生可怜……
但一想到个拈着兰花指，尖着嗓子的男人冲他大哥——沈大哥见多识广，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就像他常和妻子说的一样，他得再好好想想……
沈衡又打量了眼青年，心道，要是沈恪喜欢这样的，也还说得过去。
沈衡面色稍缓，被仆从偷偷请来救场的妇人也到了。
“都站着做什么呀，先坐下喝杯茶。”
沈恪冲妇人笑嘻嘻道：“嫂子请我喝甚么茶呀？早几个月庐山雾尖还没摘炒，如今该是有了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