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跑得极快,却没有半点狼狈,穿着清一色的淡青长袍,显然是一伙儿的。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一剑当先,又挑起一道水柱,回头高声道:“出剑!”
紧跟而来的十数人很快也纷纷拔剑。
数十道水柱拔地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将异兽罩在正中。剑气和水柱交相激荡,异兽拼命挣扎,只在自己的表皮上留下一道道不显眼的伤痕。
沈恪心道,看这样子,约莫是这伙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异兽,一路追到了这里。
到手的皮甲飞了,他难免有些失望。但想到留下来能看看合力围杀异兽的场面,也不算太亏。这伙人指挥有度,配合熟练,应该出自同一师门。
为首那人扬声嘱咐道:“东三西四,别挡着它的眼睛!”其余众人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站位,不紧不慢地开始发力。
他们摆的显然是个剑阵。
有着悠久传承的门派,都有自身独创的剑阵。剑阵规模或大或小,但往往能发挥出远超于个人的威力。连山宗的朝岳剑阵由九九八十一人组成,传闻中一旦阵成,威力不下于劫雷。越王剑池的越绝剑阵则只需三人,互为犄角,外力无从相加,其势绵绵不绝,可当千军万马。
眼前这又不相同——
“归一剑阵。”
归一宗的剑阵,便以宗门为名,凡是内门弟子皆可修习。成阵人数并不固定,三十六、二十四、十二皆可。眼前这群人刚好成十二之数,堪堪达到了结成归一剑阵的最低要求。
沈恪道:“你怎么来了?”
萧道鸾负手站着,淡淡道:“归一剑阵威力虽比不上朝岳,但胜在灵活。你看下首那人居间调度,稳如中轴,其余人三步一换形,阵眼随时变动,破阵不是易事。”
沈恪的兴趣轻易被他调动了起来。
萧道鸾又道:“朱方兽喜火畏水,将其困在溪中再击杀,生息相克,也是高明的法子。”
归一宗众人此时已牢牢控制住了朱方兽,击杀是早晚的事。沈恪颇为惋惜:“这家伙身上有不少好东西吧?可惜了,可惜了。”
“嗯。”萧道鸾点头。朱方兽皮糙肉厚,正是剥制皮甲的上佳之选。
沈恪叹了口气。这只大家伙本来也是人家一路老远追过来的,虽然他看到了,但毕竟不是发彩礼,哪里能见者有份。
萧道鸾忽然道:“你少身衣裳。”
沈恪闻言撩了撩自己的外袍,湿乎乎黏在皮肤上,不甚好看,但确实也是结实的衣服没错。“没啊,不少。”
萧道鸾低头自语道:“练剑,磕磕碰碰,还是要……”
“要什么?”沈恪疑心自己没听清,萧道鸾平日也不是那么多话的人,两人看了半天热闹已经耽误了练剑,此时他应该催着自己回去才是,“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你正好教教我——你做什么!”
越歌比萧道鸾的身形去的更快,直逼朱方兽的头颅。
哐啷。
一柄长剑拦下越歌,只见那位居中调度的归一宗弟子厉声道:“这位兄弟,我归一宗追捕这只朱方兽已有数月,今日眼看就要将其击杀。阁下此时再来横插一脚,似乎不太妥当吧?”
长剑剑身颤动不已,光是拦下越歌已经非常吃力,是以那名弟子说话时面色不善。他一时没有认出萧道鸾,只道来者不善。但仗着宗门十多人在此,剑阵威力非凡,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满以为只要一声呵斥,对方就会知趣地退下。
萧道鸾手指轻点,越歌清鸣。拦下它的长剑不堪其锐,瞬时裂为两截,哐当坠地。
归一宗弟子怒道:“阁下欺人太甚,莫怪我等不客气了!”
毁人配剑,对剑修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其余归一宗弟子很快也察觉到情况不对,纷纷靠拢过来,局势剑拔弩张。
萧道鸾皱眉,就这十二人的修为,他还不至于应付不过来,正好也亲身领教一下这归一剑阵……
“别慌别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恪匆匆赶到,拉住萧道鸾的手,对着归一宗众人笑道,“我这位兄弟的脾气有些闷,有什么话你们和我说。”
“断人剑,抢人财,还有什么好说的,亮剑吧。”
沈恪脸上笑意不减:“这话说的就过分了。我兄弟好好的和你们过招,技不如人,怎么能怪人成心毁剑?再说财吧……这异兽脑门上满满当当长了个瘤子,哪儿有地方写着是你们家的呀。”
归一宗弟子气笑道:“那我和阁下动手,若是不小心割断了阁下脖子,也只是技高一筹了?”
沈恪道:“若阁下真有这本事,尽管动手便是……”
萧道鸾没有听沈恪胡言乱语,见归一宗众人略有迟疑,抬手起剑,一剑直接插.进朱方兽的头颅当中。朱红色的瘤子爆裂开来,血流不止。异兽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沈恪目瞪口呆,没想到片刻前那么凶狠的异兽,轻轻一剑便成了死尸。
萧道鸾对沈恪道:“诸种异兽,各有死穴,看准之后再下手,比起乱打一气要省事许多。朱方兽的死穴便在其额头正中巨瘤之间……”他说的极为缓慢,像是年高德劭的师傅在教导后进门生,说一句便顿一下,生怕对方听不明白。
归一宗众人也被迫听了一番循循教诲。为首那人目眦欲裂。他们既然敢来猎兽,事前自然做了诸多准备。额前巨瘤是朱方兽死穴,他们怎会不知?但朱方兽狡猾善奔,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良机,一路追赶,才终于将其困在这溪水中间,意图先磨去其烈性,再一击制敌。原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得手,没想到被人抢先,教人怎能不气?
沈恪却是没有听过这些,连连点头受教。
萧道鸾提起木剑,随意在身前划了一道界限,淡淡道:“朱方兽,我杀的,归我。”
沈恪从没见过抢东西能抢的那么理直气壮。他一贯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萧道鸾既然铁了心要抢这大家伙,他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当下接口道:“诸位先前也说了,花落谁手,还要看谁技高一筹。眼下是我这位兄弟杀了朱方兽,那是不是?”
为首那弟子正要动手,忽的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面上颜色几经变换,那弟子嘿嘿一笑,阴冷道:“我道谁敢那么嚣张,连我归一宗都不放在眼里。原来是剑池少主,久仰久仰。”
他在萧、沈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眼,面露了然:“萧少主既然出手,我等原本不该夺人之爱。只是大师兄前些日子出关,修为又有所精进,我等早想制一具皮甲贺喜,这便不得不冒犯了。”
哪怕对方有意提起了和他齐名的归一宗首徒,萧道鸾也没什么表情,只道:“我原以为,他还要缩在壳里三五年才敢出来。”
两年前归一宗首徒曾败于萧道鸾之手,此事被归一宗上下视为宗门之耻,首徒莫列更是发愿不入化神便不出关。众人皆知自元婴入化神是一大难关,多少天赋纵横的剑修都在这一道关口前倒下。莫列此次出关便是化神境,归一宗众人好不得意,只待遇上萧道鸾,狠狠打压,好扬眉吐气。
那弟子冷笑道:“萧少主好大的口气。大师兄不到而立之年便入化神,可谓真正踏上了修道的上境,不像有些人,小时了了,大未必……”
“化神?”萧道鸾反手一剑,“很难?”
以越歌为圆心,瞬间荡起惊天气浪,水中异兽的躯体都被激起数丈之高,无数鱼虾在半空中拼命扭动着身子,抵抗无力后相继啪啪啪落回溪中。
归一宗众人连退数步,依旧被甩了满身水。比起身上的凉意,更冷的是他们的心。
原本以为大师兄莫列出关后直入化神的境界,在年轻一辈堪称已无敌手。连山宗那位同为化神境的首徒如今已如过江菩萨,自身难保,而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剑池少主,也不过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可这剑意……分明已不止元婴!
“退!”为首那人咬牙道。
十数人不愧是训练有素,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沈恪摇头道:“你何苦和他们闹?归一宗那么大的门派,万一惦记上你,岂不麻烦……”
萧道鸾连越歌都没有收回,任它插.在地上,确认归一宗众人远离后沉声道:“你现在,去把那条鱼,叉上来。”
沈恪满脸疑惑,但小事他向来都听萧道鸾的,衣裳反正都湿了,也用不着再撩。他捡了先前抛下的渔叉,指着不知为什么还没有游远的黑鱼道:“这条?”
萧道鸾:“嗯。”
“原来你喜欢吃鱼?那过一阵子我们去南边吧。我家那边就靠着海……”沈恪一边说,一边动作利索地把黑鱼叉了上来。那黑鱼呆头呆脑的,和沈恪大眼瞪着小眼。
萧道鸾这才松开了握剑的手,道:“吃了。”
沈恪看看手中的鱼,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朱方兽,犹豫道:“不是说那头大家伙身上有宝贝吗?不先把它收拾了?”
萧道鸾摇摇头。
“好吧,听你的。”沈恪无奈地把黑鱼抛在岸边,开始搭架子拾柴火。
萧道鸾坐在溪边静思。这回他真的没有练剑,不管是剑气还是剑意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他此时想着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