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道鸾看了看桌上那碟被沈恪吃了一大半、自己一动未动的糕点,皱眉道:“都可。”
沈恪忽然发觉这碟豌豆黄快被自己不知不觉吃完了。他边看着萧道鸾拭剑,便拈一块儿拈一块儿地吃,肚子胀了都没发觉。
沈恪转了转眼珠,道:“那越歌好,还是我这把剑好?”
萧道鸾:“你。”
沈恪笑道:“那便是了。剑有好有坏,吃的喝的也都一样。只要是好的,你总会喜欢的。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东西,你可以不只盯着把剑的。”
萧道鸾:“越歌不坏。”
沈恪记得萧道鸾说过越歌不是好剑,此刻又说它不坏,他实在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也许这些年少成名、天赋卓绝的修士,在某些方面的偏执是他们这样的常人不能理解的。
他摊了摊手,道:“好吧,想和你说的也不是这个。你不能整天整年的都抱着把剑过日子吧?能出去走走的时候还是出去走走呗。”
萧道鸾听完偏了偏脑袋,沉默的盯着沈恪。
“你想出去。”
沈恪嘿嘿一笑:“不是我想出去,是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
萧道鸾近来愈发习惯沈恪的油腔滑调,没办法接话的时候只当没听到就好。
沈恪凑上前,把萧道鸾手中的越歌拿开,放在桌上。他轻轻挠了挠萧道鸾的手心,笑问:“这些天吃的玩儿的,真的没个你喜欢的?”
萧道鸾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沈恪看他为难的样子,笑意怎么也止不住。他趴在萧道鸾的肩头,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赶忙道:“别想了,等你遇上真喜欢的,会知道的。”
说完又轻声解释道:“就和修剑一样,你会愿意花时间在它身上,等着、看着,愿意身边有它,一日没了还觉得心里不舒坦……”
萧道鸾:“比如?”
沈恪把最后两块豌豆黄塞在嘴里,慢慢咀嚼吞咽,而后擦了擦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其实很简单的。”就在萧道鸾以为沈恪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开口道,“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呆着,还是愿意和小桃一块儿呆着?”
萧道鸾没说,沈恪就当他默认选择了前者。
“愿意和我一块儿呆着,就说明在你心里,我比小桃……好玩儿。”其实他更想换一种表达方式,但害怕萧道鸾当即反驳。要是对方真的像问“好玩儿”一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问出那两个字,沈恪不保证他不会扑身上去,身体力行地教导一番,什么叫,喜欢。
☆、第24章 涂朱
喜宴过后没几日,胭脂就跟着陈公子走了。走之前没少对沈恪耳提面命一番,主要都在教导他怎样抓住男人的心。沈恪听得兴致勃勃,转头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抓住萧道鸾的心?
还不如抓住他的剑来的实在。
他决定在祷雨镇再住上一段时间,整日看萧道鸾练剑也不是个解闷的法子,便隔三差五拉着对方在镇上四处闲逛。
镇上好吃的好玩儿的,他们差不多都试了一遍。连那家鼎鼎大名的状元楼都吃了好几回,砸了好几次场子。
沈恪砸场子的时候,萧道鸾就负手站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出了沈恪心中有点怨气。
沈恪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会这样不讲理地闹腾,纯粹是为了出一口气。
周士清当年高中的消息,正是被酒楼的掌柜大肆宣扬,才闹得镇上人尽皆知。后来他病逝,镇上的人却一无所闻。掌柜的或许真是不知,或许是知道了却不愿意说——毕竟他的酒楼已经改了名,要是让人知道这个状元已经是个死状元,未免太不吉利——沈恪都把这笔账算在了掌柜的头上。
沈恪一脚踩在木桌上,隔着大半个酒楼和掌柜的叫骂,眉目飞扬。萧道鸾看着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有了一身修为,只用剑鞘都能将凡人打得求饶不能,沈恪却依然还是只用自己习惯了的方法“教训”旁人。
与其说他在仗势欺人,不如说他在撒泼打诨。要不是掌柜的放出了几个壮实伙计,沈恪会不会拔剑都还不一定。
没动用剑气,单凭灵活的身形和百出的机巧,沈恪轻轻松松把状元楼闹了个底朝天。
掌柜的看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少侠,你到底想怎样……”
沈恪挥挥手,傲然道:“看你这招牌不顺眼。”
他走到写着“状元楼”三个字的牌匾之下,挥剑将其砍成两半。手起剑落,快得掌柜都没来得及高呼出声。
沈恪拍拍身上的木屑,搭着萧道鸾的肩膀走了。
萧道鸾:“好玩儿?”
沈恪没想到他能问出这三个字,过了会儿才想起这个话头还是前些天他挑起的。他昂头道:“尚可。”
学着萧道鸾说了这句话,但语气怎么也不像,萧道鸾没什么反应,沈恪自个儿先笑了。
“也不是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好玩儿啊。”沈恪道,“吃到坏了的菜要吐掉,路上踩到块石头会踢开,有些事不做心里就不痛快,那就做呗。”
萧道鸾点了点头。
沈恪奇道:“你懂我的意思?”他已经将萧道鸾视作“剑痴”,恐怕除了剑道修行上的事对方一通百通,其他的事儿上,也就和到他腰边那么高的小孩儿还什么区别。
萧道鸾:“不修剑,不痛快。”
沈恪无奈地摇摇头,拉着他拐进了一条小巷。
状元楼边上的这条巷子,摆的都是些骨董摊子,沈恪虽然看不懂,但也喜欢随意看看。有时候看到锈迹斑斑的铜剑,还要弯腰摸上两把。人家摊主不让,沈恪就笑盈盈地磨上一阵,半日时光就那么轻易打发了。
那些剑里也没几把是好的,以萧道鸾的眼光,一眼就能分辨出剑身之上有无灵气。虽然不至于像传说之中的天显五光东来紫气那么夸张,但真正的异宝总是自有气象的。在这些摊子上,他还真的看不到。
沈恪哪里不知道骨董摊子上多的是赝品,但就是爱这种挑挑拣拣的感觉。反正他身上没钱,又不会被人诓了去。他自己看得开心,有时还要拉着萧道鸾问这剑好是不好。萧道鸾闭嘴不答,他就问个不休,软磨硬泡总能得到几个字的评语。
这日的骨董摊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几个摊主,那么几样玩意儿。
沈恪在一位胡商的摊子前停了下来。他听不懂胡语,以往从没在这个摊子上看过东西。萧道鸾留意到他的异常,不动声色地跟得更紧了一些。
沈恪盯着胡商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摊上,墨剑直接抵上了对方的胸口:“刚才你说什么?”
胡商不知听不听得懂他的话,叽里呱啦解释了一番,只让沈恪的眉头越皱越深。
一旁的行商看不过眼,上前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先把剑收起来。”
沈恪虽然性子直一些,但不是骄纵跋扈的人,此番一言不合直接拔剑,萧道鸾也颇为不解。
沈恪掉转墨剑,用剑柄不客气地戳了戳胡商的胸口,一字一顿道:“我听见你说……哈、什?”
胡商重新发了一遍他问话末尾的两个音,带着点卷舌,但确实是差不多。
劝拦的行商道:“老王就是卖这个的呀,天天都在这儿摆摊的。”说完用胡语安慰了胡商两句。
胡商缩着脖子,用脚踢了踢摊子上的玉石原料,诚恳地望着沈恪。
沈恪道:“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
沈恪重复一遍,语气不善:“我问,哈什是什么意思?”
行商似乎觉得他颇为不可理喻,瞪眼道:“玉。年轻人,就算抢生意也不是这么个抢法吧?”
沈恪收回剑,道:“抱歉。”
回程的一路,两人都很是沉默。进了听香阁,沈恪上楼的步伐很缓慢,沉重。这些日子杂事太多,几乎让他忘了伏魔观。如今因为那胡商的一句话,很多沉寂在脑海深处的疑点,都慢慢突显了出来。
为什么九央和素心会知道自己那日要上伏魔观?
为什么伏魔观中的白骨全是男子?
为什么最后出现的黑袍人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会上伏魔观,正是因为醉玉病重,浑身气象像是为丹修所害。密宗讲究双修,白骨全是男子,自然另有一人通过阴阳调济之法,吸取了他们的精元。伏魔观中人信奉的是位女菩萨,最后出现的黑袍人是男子,自然不是那位哈什上师。
沈恪推开门,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闺房,道:“是她。”
……
半柱香前。
“当日在伏魔观中你不出手,还可以原谅。但那么多日始终蛰伏不动,难道不用给我一个交代?”
醉玉坐在梳妆台边,细细勾着眼角。她纤弱的身子全笼罩在了一身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张憔悴的小脸。
问话的男子对自己被忽视极为不满,重重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对那个小白脸旧情未了?别看你今日还像个人样,当年要不是师尊……”
男子身形高大,筋肉横结,正是位体修。看他微微泛绿的瞳色,恐怕还是位修习了魔道秘法的体修,境界不低。
醉玉两指捏着眉笔,将眼角的细线描得更挑一些。她勾完了右眼,这才偏了偏头:“师尊救我,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