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影澈:“别这样盯着我,怪不舒服的。”
莫辰楠声色俱厉,仿佛被挠了底线般严肃着,神情审视:“你如何恢复的?还是说,你原本就不傻?”
万影澈不明白对方的情绪,摇头,如实回答:“之前是傻着的,今日反而被吓清醒,只记得疼我的奶娘,想带她离开华府。”语气低沉——万影澈是替华蓥惋惜——好好一个小公子被当成姑娘养不说,还是个傻子,在华府受了欺负皆不吭声,转念这么一想,万影澈突然想起华蓥身上的伤,是从高处滚落蹭出来的擦伤,不严重,但万影澈也没受过没有皇叔疼爱的苦。
万影澈抱着自己,又问了一句:“伤口好疼,你有药吗?”
莫辰楠认识华蓥,关系还匪浅,岂料真傻子华蓥忘了莫辰楠,自然万影澈也没有他的印象。眼下再是怀疑万影澈伪匿的身份,对上他抬头的视线,忧郁哀伤,莫辰楠觉得,华蓥还是曾经的华蓥,在他面前有性情。
莫辰楠收敛威严的神色,朝空中一喊“青乌”,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就单膝跪在地上,捧着药瓶,让莫辰楠接过,又旋回暗处,不拖泥带血,顾盼瞳飞。这样的人,皇叔身边也有,万影澈识得,他回想起自己的影卫,也不知自己死后如何了。
莫辰楠顺着万影澈的视线落在青乌消失的房梁上,说:“不记得青乌了?”起身引着他躺倒床榻上,揉了揉万影澈的头,满是宠溺。
万影澈避开如火如荼的注视,有些慌张,后悔和莫辰楠自来熟了,他并不清楚华蓥和莫辰楠的故事。“我不记得你了。”
莫辰楠:“知道。”
万影澈是皇子,在宫中起居有宫女太监们伺候,莫辰楠为他换下脏兮兮的蓝衫时,没觉得别扭,不过擦药这种……呃……
万影澈:“还是……我自己来吧。”
莫辰楠摆手,又让伙计打了盆热水来,温声细语:“伤口不深,但还是不要沐浴,用水除除灰再上药。”
如育水泽的温柔,如捻溺爱的语气,万影澈招架不过莫辰楠,从鼻腔冒了个单音节“嗯”,扭头看着床榻内侧,被室内烛光烘出恰已红的耳根、脖子。
两人靠得很近,莫辰楠身上有个熏神的香囊,在独烈国,这种带有麻痹疼痛的药草香囊,多是医郎携带。
万影澈:“你怎么也有这样的香囊?”
他又忘了自己已经不是独烈国的皇子身份。
☆、回府
听到这样的回答,莫辰楠也不愠,说:“你还是熟悉它的,是你送我的,只是时日已久,我让人换了多遍药材。”
莫辰楠的解释令万影澈无措,那个香囊的绣线十分陈旧,没有好几年不至于此,华蓥真的和莫辰楠年少有知?
莫辰楠的动作十分轻稳,即便万影澈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疼痛,轻拢慢捻着,华蓥身居室内,没有历经过风吹日晒,皮肤滑嫩,是万影澈都赞叹不停的,比皇叔的那些妃子看着都要好。
莫辰楠半带按摩的擦拭万影澈的伤痕,又翻到背面去,清楚找到熟悉的华蓥的印记——后肩膀的右侧有块伤口,这伤口还是五岁时带上的——被一箭刺中。
正是发生在华蓥还未傻的那天,满身伤被六皇子带回华府,莫辰楠和华蓥的相识是偷偷进行的,华蓥比他小四岁,那夜,还是莫辰楠命令青乌在华蓥的伤痕上画出几片棱角,才锐减了伤口盘踞其背的扎眼。如今伤痕淡了些,随着华蓥的成长,印记的棱角有些变形。
傻子华蓥忘了这么个被自己自小叫的哥哥莫辰楠。
还不容易接受华蓥傻了七年的事实,突然一见机灵的不得了,莫辰楠很难面对如今的华蓥,不过这想法,简简单单就被万影澈的笑击溃了。
万影澈仰头给了满足困乏的笑脸,呆呆地盯着莫辰楠,然后趴在床榻上熟睡过去——万影澈是想念皇叔了,莫辰楠很温柔,可惜皇叔眼里的色彩和他不同,昏昏沉沉的,万影澈在睡之前朝莫辰楠撇了撇嘴唇,浅笑辄止,宁静恬淡。笑容直达眼底,蕴含着三分温暖,三分感激,三分纯粹和一分迟钝,与初见时如出一辙。
这一刻,莫辰楠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华蓥还是他的华蓥,自己默默暗中守了他七年,既然恢复了,就别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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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万影澈被热醒,又不能洗澡,在莫辰楠的“服侍”下,郁结地起床更衣。
莫辰楠拿了套新的蓝衫。
万影澈:“还是别了,我打算穿原本的衣服。”
回华府,替华蓥讨债,自然不能太光鲜,突然成为众矢之的,莫辰楠还没有告诉他真实身份,万影澈觉得,暴露此人还过早,即便两人认识,华蓥痴傻的七年也没见过,作何解释?
万影澈不去想,自有打算,“不过得麻烦青乌送我回华府。”动了动还很痛的身体,微微皱眉,起身作揖道谢。
莫辰楠反倒被华蓥的聪明劲儿惹得喜爱,解下腰间香囊塞到万影澈手中,“你拿着,能解病痛。回华府,若是有事,还可将香囊放在房梁上,青乌便能看到。”
房梁那么高,若非莫辰楠知晓如今的华蓥莫名会了功夫,也不会这么说。
被莫辰楠如此信任,万影澈越发不好意思,但又不能告诉他真相,只好转移话题,“这是我给你的,还给我了,如何使得?”
莫辰楠:“你的同命锁在我手上。下次见面,香囊还我也不迟。”
万影澈点头,想着还要一并去接灰鹰,点头。
两人分开,都没有提及万影澈的端倪。
万影澈还在思索,要不要哪天编个弥天故事得了?自己变成华蓥的事,谁信呢?!
万影澈没有华府外的记忆,青乌一句“得罪了,主子吩咐”,抱着万影澈软绵绵的身躯,飞回华府。
华府。
任谁也猜不到,华蓥身上会有奇迹,被青乌带回来,可把华菱气火了。
万影澈穿的还是离开前的衣服,一身血污,但脸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看便知是遭人得救,青乌虽是个影卫,但莫辰楠那套阵势还是学得来,一身凛然,冰着脸说道:“我家主子在林中救下小公子,替小公子诊治了番,还需好生照料。”
众人心中都在揣测,青乌的主子是谁。
这么一句话,却让人听明白话中的含义——见过华蓥的除了华府人,便是宫中人,明王爷和六皇子不会帮着华蓥,那还能有谁?!不仅在林中救下华蓥,还做了医治,人未出现,却留了照料的吩咐。
青乌是莫辰楠的影卫,除了让万影澈得见真容,谁也不认识,更别说一个世家华府能联想到谁。
万影澈顶着华蓥的壳子做个傻子,懵懵懂懂地被奶娘搂着哭,低着头,什么也不懂的委屈。
大清早华菱就被华蓥的出现扰得心绪不宁,甩了长袖远去,嘴里骂骂咧咧:“那傻子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都死不掉?!”
华蓥是个傻子,放在哪个地方都不会受人待见,更别说没了亲娘。华蓥他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教训华菱的出言不逊。谁会为了一个傻子和正常人过不去了?
万影澈坐在华蓥生活了十二年的房间里,潮湿的味道令他烦躁,他在独烈国的皇宫锦衣玉食生活了十七年,眼前的一切,都令他不甘。万影澈只想速战速决,快快养好灰鹰的伤势,联系上自己在独烈国的影卫,回到皇叔身边。
奶娘拥着华蓥,笑得眼尾起褶,泪光闪烁,寸步不离华蓥,生怕人再丢了,许是宫中贵人相助,华蓥的爹还给华蓥请了医师看病,焉知非福。
奶娘几番嘱托:“小姐,你乖乖呆着,谁来也别离开,我去取了新衣衫给你。乖乖呆着啊。”三步一回头离开了华蓥的小房间。
老爷子俨然一举,激怒了华菱,奶娘刚走,几人就进了华蓥的屋。
华菱好欺负,万影澈不是,他有华蓥的记忆,却不带华蓥的仇恨,华蓥是个傻子,不明白家里这些兄弟姊妹对自己的辱骂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何为恨,万影澈单纯讨厌华府上下的虚与委蛇,若自己被华菱这烦人精纠缠,不担保做出些什么。
华菱的声音随着刻薄道来:“傻子就是傻子,被人打了也不知道!”
华蓥的四妹——华菱喜欢鹅黄色,头上有支明王爷送的白玉簪,宝贝得不得了,虽是难得的美人,秉性却糟糕。
万影澈还在纳闷儿华蓥和明王爷的联姻,哪管得了聒噪的华菱,喝水的动作刚做完,就被华菱扇了巴掌,自然喷了华菱一身,华菱身后的丫鬟们显然没料到一向软弱的傻子今日会这么反常,看华菱一脸嫌恶,一时之间竟有些木讷。
华菱大骂:“你们是傻了吗?!给我把她绑出来!”
被万影澈喷了一身水,华菱哪里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教训下华蓥,万影澈被人掴了巴掌,他堂堂一个独烈国的皇子,岂容这些世俗染指?!连皇叔都没打过他!
华菱看着华蓥逼近的脚步,伸手用力一推,没推倒不说,自己还一屁股跌到地上,疼得铬骨,“你这贱人!来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