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死皮烂脸想跟他走的时候,他不肯,现在就算是他愿意带自己走,陆忘川也不会再跟他走。
他不仅背着万千骂名,还背负一段难以忘却的过往,既然聂华阴能够浸在寒冷的忘川河中五百年修成万魔之尊,那他又如何忍受不了现时的因果和天意呢?
无论多么孤独,总不比忘川河中五百年的孤独,更孤独。
他怕极了无牵无挂做一只游历人间的孤魂野鬼,一个人在世怎么能没有寄托和牵挂,娘钱死后他以为他找到了,现在却发现那是颗梧桐树,而他不是什么金凤凰,也就只有离开他,在赴远方了……
“我问你的姓名,你不说,那我今后怎么称呼你?”
陆忘川自顾自的说:“大法师听起来就是个和尚,这不好……不如我就叫你师傅好不好?”
说着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好不好么,师傅?”
“…..好”
陆忘川嘿嘿笑了笑,闭上眼问:“你今天救的是谁呢?师傅”
段重殊微微垂眸看着他,只看到他月光下嘴角带笑的侧脸,顿了片刻说:“你”
陆忘川又问:“我是谁?”
“…..什么?”
“我是谁?”
“……陆忘川”
陆忘川莫名其妙的嗯了一声,然后再不言语,似乎是睡着了。
你救的是谁,陆忘川还是......聂华阴。
今夜晚风不止,吹的枝叶攒动,落叶沙沙。
落雪似的叶子渐渐的落在树下两人身上,像是要将他们葬起……
☆、珠莲并蒂【一】
此地名为金水镇,距离玉昆山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一个姑苏小镇,这里的水路远多于陆路,下了山转一圈满眼皆是碧波荡漾,水路阡陌,人情也是非常的温柔淳朴。
陆忘川在天光还未破晓时就下了山,比早起采莲和走水路运货的人家还要早,在搭在水边的一间茶棚里坐了下来,不管有钱没钱先点了一壶茶要了两叠点心。
卖茶的是个面相柔善的大娘,大娘见他浑身褴褛,衣裳上还带着血,起初把他当成了凶恶之徒,不敢靠近。
陆忘川露出一点笑容道:“前几天遇上强盗被抢了,大姐莫怕,只给口水喝可好?”
刨去他的明眼不可见的缺德,跟人唠家常的陆忘川无疑和谁家郎君公子一样,相貌俊俏不说,他一旦笑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还是很具有懵逼人心的欺骗性的,起码混口茶喝没问题。
大娘唏嘘两声,给他倒了一碗茶附送一叠点心,并说:“小伙子,请你呀”
陆忘川朝她笑笑:“多谢”
一碗茶没喝完,就听早晨寂静的街道远处传来马蹄声,三位衣着装束一样的年轻男女乘着马朝这边奔来,两男一女,略带急促的马蹄声在这个偏远宁静的小镇街道上稍显突兀。
这三人身着白色箭袖长衫,外罩一件紫色滚金短褂,腰上束着纹络各异的青玉带,头上竖起长发的发馆都是如出一辙的紫金冠。
陆忘川抬脚踩在屁股下的凳子上,端着茶碗微微侧过身背对街道。
这身衣服他熟悉,其中一位俊公子他更熟,是赫连家弟子,还有赫连羡。
三人乘快马和他擦肩而过,在前面三十尺开外的地方又停下,其中那位和男弟子做同样装扮的女子翻下马背走到客栈门口敲门,很是英姿飒爽,且彬彬有礼。
三人似乎赶了一夜的路,让小二牵了马去喂,进了客栈。
“大姐,最近的生意好做叭”
陆忘川模仿当地口音和大娘聊天,意在从她口中得出此地是否有异常。
赫连家弟子下山只为除邪祟,又这么风尘仆仆,总不会是下山游玩。
大娘却未向他说起有什么妖邪怪事,很是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样子。
陆忘川向她要了一张油纸把剩下的点心打包,好心的姑苏女人又送了他几块。
道了谢,他往客栈走过去,找一个坐骑。
他急着赶回玉昆山,和楚华年穆有才失去联系,他只能回到走散的地方寻他们的下落,还有那只小狐狸。
对不住了,赫连小公子。
他闯进客栈后院,在马槽前喂草的小哥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小哥儿就晕晕乎乎的退到了一边。
厚颜无耻的盗贼牵走了一匹毛色上乘四肢强劲,一看就是名品良驹的白马,也就是赫连羡的马,走的时候忽然回头问还在发懵的小哥儿:“今天几月初几?”
“……六,六月十九啊”
陆忘川皱了皱眉,六月十九?他只在地府里待了一到一天,阳间已过了一个月之久?
一个月……两位师兄想必早已不在玉昆山,九微派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再回玉昆山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一个月三十天,这变数太大了。
想不到已经过了一个月之久,他忽然有些气馁,牵着马缰有些茫然,不知该先去什么地方。
“……欸?你?你什么人?!”
小哥儿醒了,陆忘川回手又是一弹,然后牵着马就走了。
到了他手的东西从来不撒手,缺德大发了的陆忘川转手就把赫连羡的宝马给卖了,卖的钱还不够买一个马鞍。
把马市的老板乐的够呛,赶紧给了银子让他滚蛋。
嘿,大清早就碰着一个傻子了嘿。
陆忘川提溜着钱袋摸到了一个成衣铺,给自己随便挑了一身利索的黑色箭袖长袍,不好不坏的料子,唯一亮眼之处就是前襟边和衣襟处绣着几道暗色云纹,浑身上下一水的黑,好在他腰细腿长身形挺拔,这报丧服穿在他身上还挺……有气势。
趁的一张俊脸多了几分稳重,浑身气势有些冷厉,衣褶像是一把把银剑刀光。
袖口缠上绑带,陆忘川系腰带的时候往铺子里扫了一眼,瞥到一抹云色。
那套衣裳和他身上的衣服截然相反,里外三层两件,广袖长衫罩着一件大袖外袍,通体雪白,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即轻盈又飘逸,层层叠叠极有张力,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朵风翻催浪白牡丹,一根云纹安绣海棠晚睡白玉腰上上坠着一根青流苏。
“……那身儿我也要了,包起来”
背着包裹他又回到了今早悄悄离开的小山坡。
大老远就看到老树下站着一个人,似乎在等他。
“师傅您老人家醒了?”
陆忘川笑嘻嘻的迎上去。
段重殊褪去佛像,额心火漆佛莲也消失,长发如墨白衣胜雪在树下长身玉立的模样,真像是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像。
“……到哪里去了?”
“下山买了两件衣裳”
陆忘川把包裹甩下来递给他:“喏,还有你的,可比我身上这件贵多了,买完这套衣裳都没钱了”
段重殊看他一眼,问:“你哪来的钱”
陆忘川哎哟一声:“总不是偷的抢的,这么多年没点私房钱我敢出来跑江湖么”
说罢把衣裳往他怀里塞:“你快换上,店老板说这是他的镇店之宝,被我买走的时候那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嘿嘿……欸你接着啊”
段重殊一手持扇,一手背在身后,巍然不动道:“我不要,有衣服穿”
陆忘川看了看他身上洁白如新的袍子,目光在瞬间暗了又明,快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
耍无赖一样又往他怀里塞:“你换上么,特意给你买的,可好看了,你穿上绝对特别好看,真的”
见他依旧无动于衷,陆忘川上前就扯他腰带:“你不换我帮你换,正好伺候师傅一回”
“干什么”
段重殊连忙后退避开他的手,眼中闪过慌乱,冰山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眼见他再次露出这一幅似曾相识,被调戏的良家妇男的模样,陆忘川心满意足的勾着唇角道:“那你自己换?”
段重殊压着眉心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接过衣服走到了大树后。
半刻钟后,他从衣襟里拨出头发从树后走出来,目不斜视的越过他:“下山”
也就他了,能把这么骚气冲天又闷骚的白色穿的这么浑然天成,如沐仙灵。
他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陆忘川忽然有一种…..娶了媳妇洞房花烛夜时,掀开盖头,心悦诚服的暗道,果然玉貌佳人…..
娶媳妇?
陆忘川跟在他身后,脸色忽然变了变,一脸皱着眉咧着嘴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娶媳妇,入洞房,揭盖头……
我的天,这都是什么比喻!
要是被大法师知道他拿他当新娘子,这还得了?
陆忘川似是羞惭的捂着眼,埋头闷笑,陷入自己的臆想中一时不可自拔。
段重殊听到身后那不太正经的偷笑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抿着唇角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快点”
白影一下子飘远许多,陆忘川朝他伸出手:“欸等等我啊,媳妇儿——”
不经大脑的两个字吐出来,陆忘川当即愣在原地,还朝着他的身影伸着手。
我的天,他刚才说什么?
真是要死啊……
段重殊的背影也是猛然顿住,半晌才难以置信的转过身,问:“你说什么?”
陆忘川干咳了几声,然后抬头望天:“哦,我是说,我想媳妇儿了,我娘说让我尽早讨个媳妇儿成家,嗯……我想讨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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