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江低头，这才发现有个米粒大小的黑团子趴在自己的衣领上。他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我的衣服变了，这是……协会的工作服。”
“迷宫的主人认为你应该是这个样子。”亚度尼斯道：“他对你保留了一点善意，所以我和巴莱特才没有死。该死的……”想到这里，他立刻愤怒起来，冲着巴莱特喋喋不休地咆哮道：“不能再有下次了，你简直是个疯子，我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迷宫的世界是很危险的，你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吗，我一点都不想跟着你这个傻瓜一起殉情……”
巴莱特果断无视了他，直接对雅江命令道：“往前走。”
“你对这里很熟悉？”雅江好奇地捏了捏领子上的黑团子：“你不会来过这里吧。”
“我不知道……”巴莱特沉默下来。这里一片漆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能激起人类心中原始的恐惧，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里原本应该没有半点光亮，雅江却奇迹般地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和脚边十米距离之内的东西。
每踏出一步就会带起回声，这应该是个很空旷的地方。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许多金属齿轮，那些齿轮从太古时代开始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运转着，仿佛铁了心要任劳任怨地工作到时间的尽头。
“那里有什么东西。”雅江忽然道。
“我们是看不到的，你在这里能看到的范围比我们大得多。”亚度尼斯道：“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人。”雅江道：“一个坐在摇椅上的少年，一动不动，他、他睁着眼睛，他是活着的！”
在这里看到一个活人，绝对比见到一具尸体要惊悚得多。雅江后退了一步，巴莱特忽然道：“过去。”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雅江意外地扫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少年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少年脸色红润，大睁着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光彩，如同木偶一般端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非常奇特的衣服——
“航空服？”雅江面色古怪地喃喃道。
这种高科技的东西跟这个位面真是格格不入，看上去却和这个少年非常相衬。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看上去那么朝气蓬勃，仿佛分分钟就要踏上星辰大海的宇宙征途。
“阿诺德。”巴莱特颤声道。亚度尼斯吓了一跳，冲着雅江喊道：“快帮我按住他，我控制不住他了。这个蠢货，离开你的身体，我们俩都会死的！”
“那是阿诺德。”巴莱特大声道：“那是阿诺德，我找到他了！”
“那只是灵魂碎片，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亚度尼斯气急败坏道：“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真正的阿诺德。”
雅江一把拽下小黑团捏在手里，防止巴莱特一个激动真的跳出去：“那是分会长，分会长原来长这个样子？这个世界真是太玄幻了。他为什么穿着航空服？”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那个样子！”亚度尼斯道：“别什么都问我，自己动动脑子。”
“你刚刚说灵魂碎片。”雅江忽然低下头，重重地捏了黑团子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亚度尼斯愤愤道：“他的灵魂一角被某种力量扯了下来，那上面承载着他的一部分记忆，那个阿诺德抛弃了自己过去的一段时光，仅此而已。”
“不对，不是抛弃。”雅江沉默片刻，沉声道：“他是把这块灵魂碎片藏在了这里。为什么？他在害怕些什么。”
亚度尼斯道：“我们没办法读取记忆，不过巴莱特是他的熟人，或许能知道些什么。只可惜这家伙现在正在发疯。”
“我没有发疯……”巴莱特的声音低了下来，再开口时，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酸涩跟委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诺德了，他也从来不会跟我多解释什么。他永远都那么忧郁而沉默……”
“他忧郁而沉默？”雅江回忆了一下自己那个二逼的分会长，忍不住打了哆嗦：“你确定那是阿诺德？”
巴莱特顿时怒了：“当然是他！我跟他在一起足足一千年，难道会分辨不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如果那才是真正的他，难道那种二逼不靠谱、一心想要混吃等死的样子其实都是他的伪装？”雅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可他为什么要伪装，他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你之前说的协会是什么意思？”亚度尼斯插话道。
“这是个秘密……不过这种情况，怎么都无所谓了。”雅江耸了耸肩膀：“我和阿诺德都替位面协会工作，维持每个位面的稳定。”
巴莱特愣在那里：“那么他封印我，也是为了他的职责？”
雅江眯了下眼睛：“或许是这样吧。分会长不怎么可靠，但人其实很不错，如果你跟他的关系真的那么好，那他牺牲你，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
“哈哈哈哈，你是傻瓜吗。”亚度尼斯笑道：“封印所有的魔神，是为了位面的稳定？你脑子里不会都是正义战胜邪恶的童话故事吧。难道你不知道，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互相制约，只要力量失衡，整个世界就会崩溃吗？”
“你说什么？”雅江呼吸一窒，脑子里各种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那……在魔神大部分消亡的现在，如果大肆传播光明信仰，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哦，你们现在都信仰光明神，这真是太有趣了。”亚度尼斯讽刺地笑道：“那你们大概会咏唱着圣歌，迎来无比光明美好的末日吧。”
“这不可能。”仿佛有一桶冰水兜头淋下，雅江喃喃道：“世界会毁灭？但这……明明是位面协会的命令！”
第59章
“位面协会？不为名不为利，在暗处无偿守护各个位面的高尚组织？”
亚度尼斯冷笑道：“得了吧亲爱的，你必须得承认，利益才是永久的主题。如果你聪明一点，早就应该想到这个位面协会另有所图。”
雅江沉默下来，视线扫向旁边一动不动的会长的虚像。
巴莱特忽然道：“我们可以读取阿诺德的记忆。”
亚度尼斯拉长了音调，惊讶道：“我以为你会更死脑筋一些，说什么谁都不能碰我的阿诺德一下之类的话呢。”
巴莱特语气淡淡地回答：“我想知道真相。”
雅江抬起头，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们应该知道真相。”他走到会长身边，端详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微微地吸了口气，对亚度尼斯说：“你既然引诱我读取阿诺德的记忆，那么就一定已经想到了相应读取记忆的方法吧。”
“我就知道你要压榨我的劳动力。”亚度尼斯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自傲地笑起来，扬声道：“当然，深入灵魂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是魔鬼，我是黑暗中的王者，我是这世上最古老、最不可一世的血裔，我是读心者。”
他高亢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下一刻，雅江忽然察觉到一种失重感，仿佛从一口深井中跌落，然而脚底却是一片刺眼的光明。
他不由地闭上眼睛，身边传来飓风吹过的呼啸声，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坐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蹲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狗。
这是一个开满不知名野花的美丽山谷，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一切事物温柔而平和。
是个表白的好地方。
雅江刚这么想到，那只小狗便开口说道：“我可以给你无尽的生命，阿诺德。我希望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巴莱特的声音……
雅江刚刚一愣，便听到自己附身的那人轻笑着回答道：“你喜欢我，但喜欢的本质又是什么？如果此时此刻，我的容貌是假的，性格也是假的，那么一切都像是建立在虚假地基上的砂土城堡，轻轻一推便会分崩离析。巴莱特，你喜欢上的只是一个虚像而已。”
没有等雅江细想阿诺德的这句话，画面倏忽一转。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只巨大的犬形怪兽——身上披着如同钢针一般的毛发，血红的眼睛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然而除去这些，却能给雅江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怪兽将一只爪子按在他的胸口，可怕的重量令雅江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偏过头吐出一口淤血，不怎么在乎地笑了笑：“你要吃了我吗，巴莱特？”
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加大了一倍，充满压迫感的嘶吼声响起：“人类，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阿诺德厚颜无耻地回答：“一定是因为我们太有缘分了……咳咳咳、咳咳。”他有些痛苦地将手搭在巴莱特的爪子上，气若游丝地问道：“你能暂时把这东西移开吗，不然我就要死了。”
巴莱特眯了眯眼睛：“我本来就打算杀了你。”
“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呢？一个人呆在这暗无天日的森林里，继续整天无所事事吗？”
阿诺德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能感觉得到，追杀我的这十天里，你过得可是很开心的。你看，至少玩具这个工作，我还是能够胜任的。”
巴莱特竟然真的犹豫起来。他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大概十分钟，随即郑重地说道：“我可以放了你，但半个月之后，我会再次来找你。你……昏过去了。只是轻轻压了一下而已，人类真是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