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像你真的在乎这些。”塔那托斯说道。
梅洛回答：“或许我不在乎，但雅江是在乎的。”
雅江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在乎这个世界，是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景物，贪恋的美食，有早晨做卖面包的大妈，有每天遛狗的年轻人，有喜欢吟唱诗歌的姑娘，有黄昏时拂在脸上的微风，有天上的星星，有许许多多我在乎的东西，因为爱上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我才会爱上这个世界，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就算位面还能再生，那又怎么样呢？”
破损的穹顶显露出苍蓝色的天空，一些黑色的影子渗了进来，就像是墨汁滴入冻水，缓慢又坚定，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很快便吞食了一大片空间。
“原来没有意义啊。”
梅洛仰头看着那残缺的天空，眼神里像是有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从这里结束。”
他垂下眼帘，脸上浮现出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忽然朝后一仰。
利刃没入他的后背，塔那托斯怔了一下，立刻收回了剑以免伤到雅江。一个深不可见的黑洞瞬间就要吞没梅洛和雅江，雅江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着冲过来的塔那托斯伸出了手。
梅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闭了闭眼睛，突然松开了手，在雅江背上重重一推。
“你走吧。”他说。
然后，梅洛就这么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最后，他微笑着喃喃道：“唉，我讨厌一个人。”
吞食了梅洛之后，那个黑洞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雅江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塔那托斯一把抱入怀中。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崩解，某种事物正在复苏，无数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雅江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在某个时刻偷偷藏在身体中的记忆，非常重要的记忆。
全部都是另一个位面的事情，绚烂的星空，巨大的生命树，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飞闪而过，泪水无意识地从脸颊滑下，雅江张了张嘴，轻声道：“哥哥……”
“雅江！”塔那托斯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想起了一些事。”雅江猛地转过头，直直地望向塔那托斯：“你既然阻止了梅洛，就一定已经想好了拯救这个位面的方法。”
“有，但准备并不充足。”塔那托斯正色道：“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费力让一个位面临近崩溃才开始进食，说明吞噬者直接吞吃某个位面会有很大的副作用，它的消化能力看上去不怎么好。我可以用其他位面来替换我们的部分位面，原理跟我之前使用的魔法有些类似……”
“你要噎死它？不错的想法。”雅江说道：“我可以帮你完善这个计划。上一次失败了，但这一次，我一定会让那个混蛋怪物付出代价。”
塔那托斯微微眯起眼睛：“上一次？”
“你猜得没错，上一次的失败让我失去了自己的位面。”雅江说道：“我曾经也是一个位面之子。”
第62章
天空变得如此幽暗，细细密密的啃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吞噬者可以操纵记忆，在将一个位面吞吃殆尽之后，它会留下位面之子作为傀儡，以位面者协会，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们，然后抹去我们的记忆。阿诺德，会长是最早清醒的那一个。”
雅江说道：“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了。它命令我们传播光明神的福音，驱逐所有的黑暗势力，令这个位面的力量一点点失衡。当临界点到来，它就出来收割成果，整个世界都会变成屠宰场。”
抬头看了看天空，雅江接着轻声说道：“我想要救的不是这个位面，而是位面上的人。”
塔那托斯说道：“有的时候，为了拯救什么，我们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雅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吞噬者与其说是在吞吃，不如说是在同位面化，它消弭一切事物的属性——也就是把位面拆解成为原材料——然后把这些无属性的元素吸收下去壮大自身。如果位面太复杂了，比如说同时拥有充沛的光明与黑暗两种属性，这一同化的过程就会变得冗长而容易出错，这些细小的错误累及到一定程度，就会危及吞噬者自身。这也是为什么直接吞吃未经处理的巨大位面，它会被噎到，而在吞吃位面时，它无暇他顾，也是最脆弱的时刻。所以阿诺德决定将这个位面作为诱饵——”
深吸了一口气，雅江笑了笑：“我不同意这个计划，谈崩了之后，我的记忆被抹去，阿诺德只好重新找了一个盟友，我猜是梅洛。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又作出了怎么样的决定，但既然他们已经失败了，那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幸亏梅洛在最后一刻将记忆还给了我，我这里还有一个计划，塔那托斯，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做。”
“你想做什么？”塔那托斯看着他，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活了很久，所以也准备了很久，虽然准备过程经常因为记忆缺失之类的意外而暂时中断，不过我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雅江说道：“我的灵魂在改造过程中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黑暗力量亲和性，这也是为什么，即使身为光明祭司，我身体中黑暗属性还是一点点占了上风。我打算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反向同化那个怪物，如果不行，你再继续你的那个计划吧。”
“你会死？”
“牺牲自己，总比牺牲别人来的好一些吧。”雅江因为塔那托斯的语调微愣了一下，然后冲着他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你别激动，如果运气好，我说不定能够活着回来。这个世界可就要毁灭了，我得快一点。”
塔那托斯看着他，激烈的情感全都压抑在眼瞳之中，让他整个人都像燃烧起来了一样。然而片刻后，他忽然冷静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明白你的选择了。”
三王子菲亚昏迷在一旁，对吞噬者来说，他身上王族的血脉是最好的养分，一些黑色的雾气正在聚集，活物一般翻转涌动，与天幕相连接。
雅江推开塔那托斯，走到三王子跟前蹲下，用一把小刀割破了自己和对方的手腕，血涔涔流下，融合在了一起。整个空间似乎都因为这个动作而起了一些涟漪，看不见的波浪一层一层地荡了出去。
塔那托斯忽然走过去，一把拉住了雅江的胳膊。那一刻，他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拉拽着他们，饱含着极致的恶意，仿佛整个位面都在对他们龇牙咧嘴。但他并不打算松手。
雅江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
“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命令。”塔那托斯说道：“剩下的事，我的属下会处理得很好。我和你一起去。”
雅江想要一把推开他：“走开，这不关……”
塔那托斯忽然吻了下去，许多事情，如果现在不做，之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他捧着雅江的后脑勺，几乎想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然而下一刻，怀里的人消失了。
雅江就这么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陷在触不到底的沼泽里，眼前是被压缩了的黑暗，其中有无数东西在蠢蠢欲动。雅江已经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些细小的黑线慢慢攀爬上来，所过之处就像是胃酸在消融食物。
塔那托斯站在那里，看着颜色愈发加深的天空，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中却透出一种可怕的坚定。他身上有一种格外危险的冷静，在场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近他，哪怕是一直忠于他的暗卫。
就在这时，菲亚恢复了神智，他晃了晃脑袋，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发生了什么？”他迷茫地问道。
“雅江进入了吞噬者的内部。”塔那托斯说道。
看清了回答的人，菲亚居然有点受宠若惊。他吞了口唾沫，回想了一下先前的那些景象，顿了顿，忽然问道：“刚才那个人就是雅江？他很像一个人，雅江，是不是其实就是席洛？”
虽然是疑问句，菲亚说出来时却非常笃定。以前的事、塔那托斯的态度，种种疑点连接起来，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真相。
“吞噬者的内部，听上去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菲亚喃喃道：“雅江还能回来吗？”
“他不会有事的。”塔那托斯打断他的话，半晌，却又说道：“不，他会有事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乱来了。”
力量在震荡。菲亚抬起头，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古老的血脉，他能够感觉到什么。那里，位面之外，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
塔那托斯看向他：“我需要你的血，或许会需要很多。我带来的暗卫中，有人掌握了一些黑暗力量的知识，但控制力远远不如雅江。”
“……”菲亚收回视线，与塔那托斯对视：“我明白了。”
雅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区区一个小时，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他并不觉得疲劳，他已经没有能够感受到这一切的身体了。他的一切属性尽已被这片黑暗消融，只剩下灵魂的内核，然后他开始反击，不知道为什么，吞噬者仿佛已经被重创过一次，他的反击异常顺利。
黑暗与光明两种属性的力量一点一点平推了过去，胜负开始逆转，澎湃的力量拉扯着他的灵魂，然而雅江还是没有一点感觉，他是那么不顾一切，以至于一不小心便走得太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