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个舞蹈班学跳舞, 她做什么她父母都支持,她想跳舞, 就送她去跳舞, 想参加艺考,就打听辅导老师,宠的不得了。我是家里不同意, 自己偷偷溜去的,自己攒了点钱报的班, 钱不够只能学两个月, 她就自己在里面学,出来再教我,免费的。”
岸容听着她说着过往里的那个人,和许笑靥兴趣一样,人又好, 听起来是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子。
十七岁, 多好的年纪啊,岸容心里有点酸涩。
许笑靥手指紧了紧,低头看着大理石地板上的纹路, 这次她停顿的时间有点久,久的岸容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搭一句话问问的时候,许笑靥说话了。
她声音收的很紧, 浑身充满抗拒。
“有一天,我去舞蹈班找她,她不在,我就去了她家,她父母开门把我打了出来,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说我……大意是说我带坏了她们女儿早恋变态什么的,我觉得莫名其妙,也挺生气的,就先回了家。”
岸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那女孩父母肯定以为她俩谈恋爱了,只是那时候的许笑靥可能还没意识到。
许笑靥低着头,只能听见她叹了一声,好像带着要哭不哭的哽咽,却忍着压了下去,最后只发出一点支离破碎的声音。
岸容握住了她青筋暴起的手。
许笑靥抬头,脸色苍白看着岸容,扯了扯嘴角好像是要说她没事。
岸容心疼的不得了,就算许笑靥和女孩真谈恋爱也没什么的,怎么了,情投意合谈恋爱碍着谁了。
“到家我妈脸色也难看的很,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问我的话我都否认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那时候我经常逃课,交的朋友多,她根本不相信我。我当时只想着去哪找人,没想过别的,吃完饭就犯困,醒来我就在……在另外一个地方,我当时快吓死了。”
许笑靥声音颤抖。
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早已释怀,可说到这里的时候,那种恐惧,好像把她重新带回了过去,那个死气沉沉的充满绝望压抑的地方。
岸容看着她双目失神,赶紧抱了上去,安抚的把她搂在怀里,“别拍别怕,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许笑靥被岸容拉回了神智,她深呼吸,摇了摇头,“你说巧不巧,我在那里又碰见她了,因为是同一天进去的,我们就暂时做了室友。后来我才知道,她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也是女生,她偷偷写的情书被家人翻了出来,她家人只知道我们俩关系好,就觉得是我,所以找学校要了我妈的电话号码。”
她说的很平静,遣词无一个修饰词,可岸容听得心惊肉跳,她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父母会做出这种事,也无法想象那个时候许笑靥受了多少罪。
可现在她除了抱着许笑靥,什么都做不了,一股无力和难过弥漫在心口。
这件事,许笑靥从没告诉过她。
“她说她女朋友出国了,等她高考完就回来,她已经说服父母送她去留学,很快她们就能见面。”许笑靥苦笑了一声,“那里面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她一开始反抗的厉害,被打的也厉害。经常闹事的话,就会被喂药,那个药吃了就让人没精神,也不想反抗。她后来学聪明了,就假装自己好了,不喜欢女孩子了,甚至故意找了一个男生求交往,她父母信以为真,高兴地流着泪把她接走了。”
许笑靥讽刺的笑了笑。
岸容不认识十七岁的许笑靥,但许笑靥那时候一定不是一个会软弱低头的人,她到现在都不是,虽然成熟了也学会了戴上各种面具,但许笑靥其实不是那种乖乖女。
她一定是带头闹事的那个,所以一定受过很多苦,吃过很多药。
岸容鼻子发酸,眼里滚烫。
如果到这里的话,虽然无奈又残酷,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可岸容觉得这一定不是结局,她心里凉凉的,后悔让许笑靥揭开这个伤疤了。
许笑靥僵硬的拍了怕岸容搂着她的手臂,又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看着她红了鼻尖,无奈的说:“你哭什么?”
“我难过。”岸容哽咽,“如果我那时候在就好了。”
许笑靥麻木的心渐渐活了过来,她擦着岸容滚滚落下的泪珠,声音低柔,“你那会儿才十岁,你在那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岸容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明明痛苦的人应该是许笑靥,现在还要许笑靥反过来安慰她。
“你说。”岸容自己摸了一把泪。
许笑靥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你可不准哭了,出去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岸容点头。
有她一打岔,许笑靥也从那个情绪里走出来了,她看了看岸容,继续说:“她走了不到两个月,又被父母送来了,父母痛心疾首,让她继续教育。年前,腊月二十七,陆陆续续有人来接亲属回去过年,气氛挺好的,监管也没那么严,我们在楼下跑操,她那天高烧休息,不知道怎么就上了楼顶,谁都没注意到,就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落在我跟前,血一下子染红了我的鞋。”
岸容心里咯噔一声。
她看着许笑靥脸色苍白,喉咙动了动像是要吐,却死死的忍住了,最后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她父母来了,悲痛欲绝又怪监管不严才导致女儿跳楼……”
“那时候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她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最贵的手机、绝版的手办、名牌衣服、她想做的想要的任何事和东西,百依百顺,最后停在那一件事上,就这一件事,要了她的命。”
岸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许笑靥看着她,问:“你觉得,你父母可以做到哪一步?是把你赶出去再也不认你,还是欣然接受你嫁给一个女人?”
岸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们那里落后,经济不发达思想也守旧,从同性可婚法令颁布之后,她一直听着身边的人嘲笑某某家儿子娶了男老婆,某某家女儿嫁了个女人,某某家要绝后,某某家祖宗蒙羞。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但是……
岸容吸了口气,她看着许笑靥,忽然无赖的笑了笑,“如果她们不同意,那这就是一个持久仗,谁怂谁就输,大不了就是亲情绑架,我不着急,她们就算不同意也不能住到我脑子里,山高皇帝远,看谁熬得过谁呗,民政局领证也不用父母签字盖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心里那人是男是女?”
许笑靥:……
“……你这都不实际。”
岸容鼻尖还红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许笑靥,“怎么不实际?我十七了,现在体力好的可以在壮汉手里逃跑,何况那一身毛病即将五十的老爷子?马上我就有钱了,我的学校在这里,事业在这里,我有什么可慌的?”
许笑靥哭笑不得,“不是体力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舆论上的……”
“证一扯,觉一睡,天王老子不理会。”岸容肃着脸,“多大点事呢,我又不是女王皇帝,用不着找个对象还搞民意投票,我就是个小芝麻,人民大众犯不着为我床上那点事搞舆论,再说了,有人反对,就有人支持,如果我一定要听一个声音,那我当然是听支持我的。”
歪理一堆一堆,和许笑靥想的根本不一样,就像一堵墙被她大锤一顿强轮给锤爆了,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点道理都不讲。
许笑靥目瞪口呆。
岸容看着她说:“七年前,那是你们还小,还很单纯,有些手段是无法逃脱的,防不胜防,不是你朋友的错,她很可怜,但我不是她。”
在许笑靥讲了这个事之后,岸容已经明白了许笑靥为什么会恐惧吃药,为什么那天晚上会忽然跑上去吐得昏天黑地。
因为那一刻,许笑靥把自己当成了她的那个朋友,岸容心里叹气,面上严肃又认真的看着许笑靥,说:“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敢保证处于她的位置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我是岸容,我可以做我自己的选择,你看过一本书吗?《论持久战》,可以好好看看。”
她们两个离得这么近,近的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许笑靥愣愣的看着岸容眼里的自己,有点变形了,还有点呆。
许笑靥皱眉说:“你认真的?”
岸容挑了挑眉,“当然了,裤衩着火——裆燃了!”
许笑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跟岸容讲这件事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道,同性恋的性取向一旦被父母亲人朋友以及其他人发现,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不是让她论持久战的。
岸容挑眉,“就好比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许笑靥心里噗通一下,眼皮跳了跳。
岸容面不改色,“我是说举个例子,打个比方,好比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开始追求你,我们心意相通,我想和你么么哒,你想和我……咳,那什么,免费就可以领一个证,你会因为在乎被人的眼光和看法而拒绝吗?”
许笑靥好像被她这个大胆的例子吓住了,一时没有言语。
岸容眨了眨眼,舔着嘴唇说:“你别误会,我说的举例,就好比,不是一定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