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恐慌,激起不必要的仇恨,“魔兽令人类陷入绝境”,这种描述大多是学术界内的秘密,她也不过是从导师那里看过一鳞半爪的资料,这一个年幼的孩子究竟从何而知?
江池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目光执拗。
女老师有些头疼,她磕绊了一下,迎着一群小幼苗好奇的目光:“呃,江池同学说的,的确是现在学术界流行的一种猜测,你们听一听就可以……嗯,期末不考。”
听到“期末不考”这四个字,一多半小幼苗缩了回去。女老师松了口气,但转头一看雕塑般直挺挺地站着的江池,脑袋有些疼。
“江同学……”
下课铃响了。
女老师带着江池出了门,想尽职尽责地掰正误入歧途的幼苗,“不要关注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以上课的内容为主”,说完,抬头一对上江池清凌凌的目光,顷刻间,这些敷衍小孩子的话被堵了回去。
她踌躇片刻,将教案抱在怀里:“你……好吧,具体情况,老师也不知道。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钻牛角尖,好吗?”
江池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女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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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你刚上课说的是真的么?”死党一手拿着直冒油的串串,另一只脏手去拍江池的肩膀。江池一侧身,躲开,避开拥堵的悬浮车大潮,抄近路淌进商业街的人海中。
江池不耐烦,“不是。”
死党:“哦,我知道了。其实你是在报复周老师不给你面子,是不?”
“我就说嘛。不过你小子也厉害,你瞧最后周老师那脸色,啧啧。”
死党咯咯地笑起来。
江池的手插在兜里,远处,那座最繁华的大楼上前个月刚更换了广告,一位当红的女星的笑颜贴在上面,笑语盈盈,欲语还休。
江池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这一段出乎意料的拥堵,又听前面有人喊了一声“星辰在发酸梅汤”,这一下,整个商业街像是被烧开的沸水,江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挤着带着向前涌。
“小池——”
江池连忙伸手拽着死党的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终于借着分流的岔口脱了身,只是这时抬头一看,他们已经离星辰饭店不远了,而那贴着女明星的广告牌,就竖在他们身后。
死党顺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这群人真是疯了。”
“走啊,小池。”
江池:“?”
死党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这都到星辰门口了,不去领一份酸梅汤像话吗?”
星辰这饭店有多有名,江池早是如雷贯耳。但有名气也这不全是好事,至少江池怵于那热闹和拥挤,无论旁人如何分说,也没能尝试着走进店门。
他退后一步。
“你去,我等你。”
死党踌躇,眼看人越来越多,最终扔下一句“我帮你领一份哈”,埋头窜了进去。
江池又退后了几步,一直退到不远处小广场才停下,他背着书包,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身旁的花丛中,竖着一座白色的男人的雕像。
这雕像大概立了很久,哪怕有人维护,有些缝隙中也沾着淡黄的痕迹。江池的目光向上,百无聊赖地端详着雕塑的面孔。
年轻的男人,这个角度……还挺好看。
这人是谁?
江池寻找铭牌,最后只发现一句标注:一个值得被铭记的人。
装神弄鬼。
江池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这时,一位穿着工作服的老年人走来,拿出工具开始对雕塑日常的清洗。见到江池,老人慢悠悠地搭话:“小朋友,那边领喝的呢,你不去?”
江池瞟了一眼老人身上“星辰”的标示,“不,这是谁?”
老人俯下身,认真仔细地擦拭着雕塑,嘴上不停:“老板,星辰的创始人。”
“……哦。”
江池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傻气,闭了嘴,与此同时对星辰的财力产生直观的认识。又觉得商业街立雕塑,这种行为除了权势外,还得有几分旁若无人的自恋才行。
两人不再说话,老人擦完了雕塑,直起身:“少年人,没事干早点回家。紫微星最近出了几起持刀杀人案,那畜生总是爱挑女人和小朋友下手。”
江池:“这里?”
老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哑然失笑:也是,这人流量,怕是连刀都拔不出来。加上紫微星这些年又禁了枪械……
“啊!小心!”
老人条件反射地转头,下一秒,不远处一个女人尖叫一声,瞪大眼睛捂着胸口“砰”地倒下。那手掌捂着的地方很快开出一大朵血红的花朵。
只是片刻的寂静,旋即响起更大的尖叫声,人们如疯了一般四处乱涌,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可正是这顾不得反抗的几秒钟内,凶手已经又挟持了一个年轻女孩,嘴里念念有词,朝江池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快,他有枪。”
江池被拉着胳膊朝雕塑后躲。
年轻女孩瑟瑟发抖,涕泗横流,不断重复:“我不是她……不是林涵……呜呜呜,放开我……”
林涵,正是广告牌上那位近日大红大紫的女明星。
江池暗道不好,果然,那绑匪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目光落在女孩脸上,崩溃大叫:“对,你不是她。你们把我的小涵带去哪里了,还给我!”
这人疯了。
疯子五官扭曲,咬着牙:“你不是小涵,你还活着干什么——谁!”
半空飞出的东西好死不死地打在疯子的手上,力道没多大,却是彻底勾起这凶手的怒火,他饿狼似地抬起头,一眼盯住呆在原地的的江池。
“是你们……你们带走了小涵!”
疯子瞬间将江池和老人当作臆想中棒打鸳鸯的恶人,扔掉女孩,一步步枪口对准江池两人,朝两人靠近。
“跑!”
老人将江池护在身后,挡在凶手面前。江池睁大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秒被无限地拉长,他能清楚地捕捉到凶手开枪的每一帧。
要……死了?
“砰!”
时光流速蓦地加快,江池被一股力量摁倒他。紧接着,枪响、警笛声、伏诛的凶手,还有……一只白色的狐狸。
那狐狸个头很大,眼珠呈现淡淡的蓝色,立着个头能到江池的腰部。它静静地站着,显露出几分难以名状的高雅,只是胯骨处被烧焦的皮毛还有不断冒着血的黑洞太过醒目。
那血洞原本应该落在他身上。
江池心有余悸,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伤员们被赶来的救护车抬走,那只受了伤的白狐也不例外,只是离开之前,那只白色狐狸蹒跚着来到那座雕塑前,静默两秒,然后用头顶蹭了蹭雕塑的手臂。
江池的目光随之落在雕塑上。
这个人……到底是谁?
白狐离开,江池家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江池父亲是警察,早早牺牲,母亲抱着他的胳膊哭成泪人,倒是祖母平静心绪,配合警方的工作。
警员问了江池的基本情况,收起笔,叹道:“没想到这孩子是您的孙儿,江教授。”
江池的祖母名叫江小涵,是研究魔兽历史的著名专家,年前刚和紫微星的警局合作过项目,双方都认识。
“当时真是太危险了,幸亏白先生及时赶到,否则这么短的距离……”
“是啊。”
警车离开,江小涵转过头,沉默地注视着那座雕塑,摘下眼镜擦拭,看着镜片中反射出的苍老面容,心中默默地想: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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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短暂的恐怖事件很快被人们忘在脑后,大楼上女明星的广告牌被一名男星取代,星辰饭店门口永远有人排着队,行人来来往往,江池却一改往日的孤僻,上课认真听讲,放学后,主动朝祖母身旁凑。
江教授在对方第五次踏进书房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有什么事吗?小池。”
江池抬起头:“没什么。”
可说着没什么,人却不愿意走。
江教授的目光变得软和起来,儿子死后,孙子一直与她不亲近——在孩子心中,他的父亲出任务身死时,作为祖母的她却因为魔兽而四处奔波,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他不喜欢她这个祖母,更不喜欢魔兽。
她问:“是你拿的书里有什么不懂么?”
江池这个月已经从她这里偷偷“借”了五次书,每本都是与魔兽相关。
江池拧眉,下意识遮掩:“我只是想看看那天救我的魔兽是什么种类……”
江教授呵呵笑:“那是一只白狐。”
江池:“您认识吗?”
江教授:“当然。我第一次见白先生时,也是你这么大的年龄。”
江池诧异:“白先生活了六十多年吗?”
这是两人头一回平心静气地讨论魔兽。
“那,那个雕像呢?”江池问道,“那是谁?您认识吗?”
一问一答顺利自若的江教授哑然失声,过了好久,这才怅然道:“那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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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饭店的位置没有江池想象中的那样难等,他头一天晚上预约了位置,第二天下午,店方就发来消息,在这一天晚上,江池带着自己攒了两年的奖学金,用这顿饭来换祖母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