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汝们来真儒成学是有何事?”神竹秀问。
“能否……能否让我们见一见真儒成学的主事或者其他的什么领袖?”蔺即川犹豫道,“我想询问一些事情。”
神竹秀思索一番后才道:“这个,汝们想询问何事?”
“关于……”蔺即川顿了顿,道:“不知你知不知道,儒门是否曾有一位名叫蔺泓的弟子?”
神竹秀想了想:“蔺泓?吾没听过呀,不过也许是吾资历尚浅的原因,若是汝们真的想知道……吾去试试看能否让主事见汝们一面罢。”
蔺即川惊喜道:“真的?那便再次感谢归兄了。”
待神竹秀先去寻找主事时,任逸尘终于开口问道:“为何要来儒门寻找师尊的?”
“你还没记起来?从前师尊给我们看的最多的,难道不是各类儒门经典么?”蔺即川道。
“这样能说明什么?他从前是儒门弟子吗?”任逸尘问道。
蔺即川叹了口气:“我也不确定,但我总觉得,师尊应和儒门脱不了干系。”
在等候的过程中,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卷鲤门下,那里悬挂着许多儒门门生的书法作品,一幅又一幅地垂下来,宛如层层叠叠的幔帐。蔺即川抬头四望,在一片片或飞扬跋扈或端庄圣严的字迹中,偶然瞥见了一幅特殊的字。
蔺即川草草扫了一眼,立刻被署名吸引了目光——
蔺泓。
那两个字在卷轴的末端犹如一双墨眼,同样静悄悄地看着他。
蔺即川默念着那个名字,那一笔一划,都确实是从前熟悉的模样。
“师尊……”蔺即川绝对忘不了,那就是蔺泓的字迹,那个蔺字由蔺泓写出来,門里的‘隹’字往往都要变成‘住’,这习惯正好也被蔺即川学到了,而且再也改不了。
任逸尘也看到了那幅字,沉默地与蔺即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蔺公子,任公子。”
就在他们愣神时,神竹秀快步走来道:“请随吾去见主事罢。”
三人一路来到了贤君舍的门口,登上六九五十四层台阶,神竹秀推开门让他们进去,自己留在门外等候。
蔺即川正在打量四周的摆设时,重重帘帐后的青年就发话了:“这位公子,汝在看什么?”
“……没什么,请问,您是主事么?”蔺即川小心翼翼道。
唐多令卷起葛帘,以手支颐,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自扫了一圈后才懒懒问道:“汝们要询问何事?”
蔺即川咬了咬唇,道:“主事,不知真儒成学里,是否曾有一位名为蔺泓的弟子?”
唐多令肃起眉眼,沉吟半晌后才道:“有。”
“真的?”蔺即川和任逸尘同时出声。
“嗯,不过,”收敛起笑容的唐多令难得看起来严肃了:“此人背弃师门,叛儒从道,实为真儒成学之污点!”
蔺即川和任逸尘闻言,都面露疑惑地再次看了看对方。
唐多令道:“二百一十七年前,蔺泓自言欲入道门修行,毅然离开真儒成学,从此不见踪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居然还有人前来探听他之消息,汝们与他是何关系?”
“这个……蔺泓,是我们的师尊。”蔺即川轻声道。
“哦?”唐多令笑了起来:“那他没有和汝们提过他之过去么?”
两人都是默然。
蔺泓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之过往,他们自小也从未问起。
蔺即川回想起那次在鬼界,当他被曼珠沙华蛊惑的时候,那抹花丛中的身影以及那把背着的七弦琴……他道:“多谢主事,我们便告辞了。”
转身之际,他们只听到唐多令说:“蔺泓离开真儒成学之时带走了些许儒门经典,汝们要是见过的话,麻烦取回来还予。”
两人走出贤君舍,就见本来等在门外的神竹秀不见了踪影。一个深衣儒生规规矩矩地对他们作揖道:“神竹秀大人有事在身,已先行回去了,大人吩咐吾来送汝们出真儒成学,请随吾来。”
蔺即川道:“麻烦你了。”
在儒生的带领下走出真儒成学后,蔺即川才道:“我们等到明日的御琴会后再去找那名女子吧。”
任逸尘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蔺即川顿住了。
“如果,如果那把琴是他的卖给那名女子的……”蔺即川嗫嚅道。
还没说完,任逸尘就道:“是他的那又如何?他已经失踪十七年了不是吗?就算你知道了他弃儒从道,他的琴莫名其妙出现在其他人手里,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盯着蔺即川的眼睛道:“他走的时候,有说什么话么?”
蔺即川永远记得那个暮春之日,阮少嫣刚刚离开了不久,他抱着才满月的蔺采一个人蹲在房顶上喝酒。蔺泓当时默默地接过了啼哭不已的蔺采,把喝醉的他洗漱之后扛到了床上。
待蔺即川醒来后,只看见蔺采被放在摇篮里睡得香甜,还有留在桌上的又一本儒门经典。
那是蔺泓给他的最后一本。
回想至此,蔺即川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愤愤道:“他没有!但是,如果他还活着却不出来见我们的话,我就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任逸尘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回家!”蔺即川道。
任逸尘知道他说的那个家,是他们师徒三人一起生活过的紫府釉城。
他被蔺即川拉着走在路上,垂下眼来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任逸尘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自从第二条红鲤鱼回归之后,他的记忆更加丰富了,他回想起了很多两人之间过往的童年记忆。他记得和蔺即川练剑,从来都是真刀真枪地开打,如果蔺即川用剑柄把他砸到淤青,他就要给蔺即川添上几条血痕。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不肯退让,但是每当隔壁山头的万剑宗弟子上门挑衅甚至与蔺即川相杀时,他又是绝对不肯让任何人伤到蔺即川。
他只有我才能打,你们算什么?
任逸尘宁可自己被万剑宗的那帮小贱人群殴都不肯让蔺即川帮他哪怕一剑。
他很奇怪,把蔺即川对他的好和坏都牢牢记着,仿佛把每段记忆都深深刻在了心里,任何人都不能抹去。
他在石窟闭关,每每闭上眼睛就会心里浮现出蔺即川的身影。
期间他差点走火入魔,自虐一样自断经脉以求通悟,花了五年就将境界大大提升了一截。
他在千灯会上看到蔺即川和阮少嫣,却装作没看到一样。
任逸尘也问过自己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但想了很久,他发现也许自己不是真的怕蔺即川会从此疏远他还是怎样,他或许只是害怕蔺即川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会被自己打破。
就像从前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山洞里,当看到逆光而来的蔺即川的身影时,他松了口气,但也问了他为什么要来找他。
也许在心底深处,他一直都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蔺即川心中到底处于什么地位吧。
“……哎呀,我忘了黄泉碧落被别初赋带走了。”蔺即川忽然苦恼道。
任逸尘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干吗?”
蔺即川道:“用御剑术。”
任逸尘默念言咒,自掌心里化出了他之佩剑斩雪。斩雪剑通体洁白如霜,散发着盈盈光辉,剑身上有七处翡翠眼,象征着斩雪剑的七种杀招。转眼间,斩雪剑就被任逸尘化成了虚影踏在了脚下。
“走吧。”任逸尘朝蔺即川伸出手去。
蔺即川不可否认自己居然有点心乱。
任逸尘啧了一声:“怎么了?”
“没有没有!”蔺即川立刻站到了他身后,看着任逸尘带着他御剑而飞。
蔺即川此时的心情挺复杂的。
桃李天下内,神竹秀正慌乱地扶着平淑,替他一下一下顺着背。
平淑咳了好几下,直到手帕子上见了血才舒了口气。
“平淑……汝还好么?”神竹秀颤抖着声音问。
平淑安抚地摇了摇头:“师尊,吾没事呀……咳咳咳!”他骤然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吐出了更多的鲜血蔓延在洁白的帕子上。
神竹秀看着那片刺目的红色,只觉得心被毫不含糊地摔成了碎片。
“平淑,”他道,“汝等等吾,吾去给汝请大夫。”
说完神竹秀就匆忙跑了出去,平淑根本来不及叫住他。
“师尊……师尊……”平淑轻声唤道,垂在被褥上的青白的手紧紧抓住了染血的帕子。
神竹秀没头没脑地跑了出去,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随便去哪里、随便请哪个大夫都好,只要他能治好平淑,无论多少钱他都愿意出!
“竹君啊。”有人见了他唤道。
是抱着琴的逸曲莺。
“竹君,”她走近神竹秀,蹙起眉看着他问道:“汝怎么了?是平淑又不好了么?”
神竹秀喘着气道:“……吾要去,找大夫。”
逸曲莺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低声道:“竹君……吾有个办法,汝愿意尝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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