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采,你好像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呀?”蔺即川终于想起这茬,和颜悦色地问道。蔺采还在看任逸尘,此刻轻描淡写地说:“得了吧,你根本就没在意。”闻言,蔺即川惭愧地低下了头。
“其实,我发现了……”蔺采欲言又止,蔺即川正等着他的下文,他忽然眨了眨眼,走过去一把提起了任逸尘的长发。
任逸尘吃了一惊,噌的一下就要跑,蔺即川赶紧冲上去把他抱住了,就见蔺采很豪迈地从背后直接撕开了任逸尘单薄的衣服!
“小采你……”蔺即川吓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可还记得小时候对师弟恶作剧在他背上画蛤蟆然后被任逸尘追着砍了五个山头的事!但下一瞬,在看清任逸尘背上的东西后,蔺即川一下子蒙了。
一株幼小的、枝叶纤细的菩提树,扎根在任逸尘的脊椎上,散发出微不可见的莹润光泽,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任逸尘还在不断挣扎,蔺采冷静地看向蔺即川:“你师弟,是棵树?”
蔺即川说不出什么话来,肩膀却已经被任逸尘咬了一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树!但我知道他是属狗的!蔺采你给我拦下他他没穿衣服啊啊啊啊!”
一整个晚上蔺府鸡飞狗跳的,蔺即川现在相信师弟是失忆了,不仅失忆了,还在身上揣了棵树!
“行了你,快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蔺即川疲惫地靠在躺椅上,任逸尘好不容易被他打晕了扔到床上去了。蔺采蹲在一旁捧了块香瓜边吃边问:“那你现在是要把他留下来?”
“咳,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你生活的日子都长。”蔺即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哎对了,你想听听今天晚上那第四个人的情况吗?”蔺采嫌弃地吐了颗籽:“不听。反正是死了。”
蔺即川又说:“廉家有个老头和死掉的族长是一辈的,他一直在嚷嚷什么‘她回来报仇了’,还说‘害死她的人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说不定真的是那个女子……你不是说她喜欢红鲤鱼么。”蔺采嚼着果肉,口齿不清:“我只想知道,那老头说的‘害死她的人’是什么意思。”
“有问题么?”蔺即川懒懒地翻了个身。
蔺采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县志上怎么写的?”
蔺即川半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廉红鸢……死于失足落井。”
☆、第 3 章
任逸尘浑身酸痛地从床上醒来,身上只有一条裘裤。
他翻了个身,摸到了背后那株菩提树,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有何朋友亲人,背上的树是怎么回事……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一片空白,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
可他隐约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那个很好的人不是认识自己吗?他会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过去吧。任逸尘蜷缩在床上抱住自己,心底安稳了不少。
一大早蔺采被蔺即川强拉着上街买布料,两人撕撕扯扯地闹了一路,七弯八拐地来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布店。
“许老板,有没有什么新出的布料?”富态的许老板一叠声说:“有有有!蔺道长您看看,这些都是今年的最新款!我直接差人跨洲跑到南赡部洲的冉家去买的,京城都没我们这里卖的新!”
然而蔺即川挑来拣去,只蹙着眉道:“这些都不适合他。还有别的吗?最好是做成衣服后翩翩欲仙看起来不像活人的那种。”许老板擦了把汗,谄媚道:“这个……我帮您找找!绝对有!”说着连忙吩咐店员:“去,把冉家那批最贵最精致的布料拿来。”
店员费劲地搬来了一批最上等的布料,许老板在布料堆里翻了又翻:“您看,这幅天女锦怎么样?”蔺采板着脸说:“要做男装的。”许老板立刻把天女锦丢到一边:“这样啊,那这幅沧水青的怎么样?这幅樵山采薇?这幅明月歌?那幅瑶池绿杏虽然女气了点,做男装也未尝不可……或者这幅白鹤走云?”
蔺即川扫了一眼,忽然拿起了一幅水红色的布料:“这个……”蔺采想了想任逸尘穿这种颜色衣服的情景,顿时坚决地把蔺即川的手按下去了。
“那个只是拿来包裹布料的。”许老板解释道:“冉家布料金贵得很,非得还用布料包着才安心。”蔺即川问道:“这种布,也是新出的?”许老板想了想:“不是,很多年前就有了,但这种布质量一般,花头也不算好,所以价钱不贵,销量也少。”
蔺即川将布料拿在眼前看了看,又搓了搓,问道:“现在还有人买这种布吗?”许老板笑了:“早就没有了,现在新布料那么多,实在没必要买这种。”蔺即川点了点头,也没再看下去,随便挑了一幅蓝白色的雪梅灯枝便去付款了。
走出布店,蔺采才问他:“你刚才怎么了?”
蔺即川小声道:“我看过福婶上吊用的布条,和那种水红色的布料是同一款。上面都有百蝶穿花的暗纹。但她那布明显很旧了,和新的还是有点差别的。”
蔺采唔了一声:“那她的镯子呢?”蔺即川摇摇头:“如果真是被凶手拿走了的话也没有办法。你先回去吧,趁着还没有出现下一个死者,我要去衙门借县志。”
青云镇的衙门设在一处小巷的门口,蔺即川游游荡荡地顺着小门走了进去,一眼看过去只有几个官差正在闲磕牙。
“是蔺道长呀!”官差们都一脸崇拜地围了上来,个个叽叽喳喳:“蔺道长来衙门有什么事吗?”“蔺道长我最近蛮不走运,能不能劳您给我算算卦?”
蔺即川笑得和蔼可亲:“可以可以!算卦没问题,作法也行!能不能把县志借给我看看?”
轻轻巧巧的摆脱了那几个官差后,蔺即川拿了县志一路走一路翻,很快翻到了十七年前廉红鸢的那件事。
“……廉氏女,未婚有孕,越数月,灾祸血案频发……”蔺即川略过了记载的那些无关案件,一行一行找下去:“于六月大雨天,失足落井而亡,尸身多……咦?”
县志被人撕掉了一页。
关于廉红鸢的死亡记录,全部不见了,只剩下落井而亡这四个字。
蔺即川合上县志,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廉明峨的话语,想起死掉的族长,嫁出去的媳妇,二十多年的家佣,现今的当家。
眼神落在身旁栽种着一棵树的坛子里,蔺即川蹲了下来,抚摸上了那块刻着“廉府”二字的牌匾——
十七年前,廉红鸢的父母在女儿死去后便搬离了青云镇,而余下的廉氏族人亦迁移出了那条不祥的地脉,选择在青云镇的另一处重新驻扎。这块牌匾,应该是先前廉府搬家时遗弃的吧。
铃——铃——铃——
蔺即川一下子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那是……银铃的声音?”蔺即川喃喃自语。
回到家时,蔺采正扯了皮尺给任逸尘量尺寸。蔺即川把县志丢到桌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蔺采边量边问:“县志怎么写的?”
“被人撕了。只到失足落井而亡为止,关于廉红鸢的尸体描述没有了,我怀疑里面有猫腻,等我去问问还有谁借过县志。”蔺即川看着任逸尘披着发被蔺采拽来拽去感到很新奇:“咦!他居然没有打你?我从前可是连碰一碰他都要被追杀的!”蔺采鄙夷地说:“你的碰?不追杀你才怪。”
蔺即川对乖巧又不反抗的任逸尘玩心大起:“来来来师弟,让师兄给你梳个头。”
蔺采走去做饭了,蔺即川拿了把牛角梳给任逸尘梳头,边梳边感叹任逸尘真是好乖哟发质真的好好哟!任逸尘有些不安地转了转头,蔺即川安抚地握住他一只手:“师兄给你梳头而已嘛!不会吃了你的。”拂过任逸尘因为练剑而生有薄茧的手掌,蔺即川难过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怎么用剑吗?”
任逸尘偏过脸来安静地看着他。
“师尊教我们练剑的时候,你还是个小鬼头呢,连佩剑都提不起来。”蔺即川的嗓音忽然温柔起来:“还是我教你怎么运气的,你还记得么?算了,你肯定忘了,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简直……”他顿了顿,才说:“你简直变了一个人嘛!”
任逸尘低下头,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蔺即川替他把头发绾了起来,用一支簪子固定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任逸尘摇摇头。
“我想也是。”蔺即川失望地拨了拨任逸尘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捋到了他的耳后:“如果师尊还在说不定就能帮你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学得和他一样,说不见就不见,想想真可恶,你们俩都一起失踪十七年了!”
任逸尘抱歉似的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无言了片刻,大门又被人哐哐哐砸响了:“蔺道长啊啊啊啊啊!”
蔺即川拿过县志塞进怀里朝外冲出去:“又出什么事了?!”
这次死的是廉明峨。
他走出了廉府,来到青云镇街上的一口公用井边,趁着周围没人,把自己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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