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水面渐渐平静,丁隶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我记得你不会游泳吧?”钱思宁活动着手脚,揶揄地问。
“谁说我不会。”丁隶不甘示弱,索性把心一横,脱下厚重的外套跟在她后面下到水里。
池水冰凉,他不禁一个激灵,脚下踩不到底,双手死死地抓住边缘不敢松开。等适应了温度,丁隶试着潜下去一点,刚刚让水漫过头顶,他立刻感到一股原生的恐惧,又唰地抬起头来。
这样不行……他暗自想,小学时我跟阿静一起去过游泳馆,当时他说人体密度比水小,在水里只要不乱动就会自动浮起来,这时再轻轻压一下水,就能往前走了……
这么做好打算,丁隶抓着栏杆准备再试一次,水面却冒出几个小气泡,接着脚下一个拉力,周身塘水突然下陷,霎时将他卷进了不见天日的水道!
☆、契阔
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手将他拽住,哗啦一下拉上岸来。
电筒照进眼睛,他终于重新看见一点光亮。
“看来我们的配合不够默契。”杨欢客观地总结,“这通道连着一个虹吸器,我的意思是你们等在那儿,我把水放掉之后再走过来。”
丁隶大口咳着,总算把呛进去的水吐个七七八八,缓过劲来抬头一照,他整个愣住了。
这是一个洞窟,四壁平整,覆斗顶,约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面墙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壁画,几乎没有氧化风化的破坏,想来应该是那一池水封住了空气,才能保存得这么完好。壁画中都是女性的飞天,手持乐器,身着薄纱。主角也是一个女子,肢体洁白圆润,额头上一对鹿角,身穿一件鱼鳞衣,背披彩布斗篷。她抬起双手迎向天际,云朵便汇集而来,雨丝如银线落下。
丁隶看到这儿,竟然真的听见哗哗水声,回头才发现那通道又被水填上了,接着一弯细流沿着地面蜿蜒向前,汇进一只脸盆大小的半圆形水坑。水坑前方是一座木头小庙,总共只有一个开间,雕梁画栋,精巧非常。
丁隶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跟着众人走进庙里。
庙宇正中有泥像高约三尺,左右各是一位少女护法,身子微微前倾,中间立着的女子和壁画一样,也是鹿角鳞身,眼皮低垂,一副淡漠的神情。
“方少爷有留下什么记号吗?”钱思宁环顾着。
“没有。”杨欢擦掉发梢滴下的水珠,对神像恭敬地三叩首,又让他们都来参拜。
丁隶本想推辞,又记起齐谐在李陵山对那些不知名的神祇虔诚跪拜的样子,心里一动,也整整衣服走上前去。
三叩首之后,他稍稍抬头,竟正面对上了女神的目光!
刚才眼皮低垂的淡漠神情,瞬间换成了柔和与仁慈!女神身后的背光壁画也连成一个整体,仿佛一块圣洁的水浪扑出东海!再向两旁看去,左右护法都唇角上扬,略略倾身,用无限宽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丁隶心中叹服,原来从站立和跪拜两个角度看去,神像的面貌完全不同:你若不敬,她便冷漠,你若虔信,她便慈悲。
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闪,跪坐着向四周望去,低矮的供案下面果然闪过一道光线。
“如果不跪下来参拜的话,是不会发现这个入口的。”杨欢匍匐着爬进供案,伸手轻轻一推,那石板应声转开,沿着通道前行十来米,她一个探身钻了出去。
“看来刚才的小屋只是个掩护,这里才是真正的八川神庙。”钱思宁将手电的光圈调到最大,扫过对面,洞窟远处的台阶上立着一座宏伟的石头建筑,看上去足有十层楼那么高,九开间,九脊顶,梁柱瓦栱铺满银箔,在灯光的照射下遍闪银光。
“并非如此。”杨欢冷静地踏上台阶,“整个洞窟四角倾斜,造成了视差效果,那栋楼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大,和游乐园里的3D房间一样原理。”
丁隶停在原地,眼看她一点点走上去的同时身形愈发高健,不禁想千百年前的信众们站在台下,仰望那些祭司个个都像四五米的巨人,心里该是多么震撼。跟着杨欢登上台阶之后,前方的建筑也渐渐变小,最终还原成约摸三层楼的高度。
推开神殿的石门,举起电筒往里一照,丁隶本以为会看到更加宏大的场景,谁料殿内空空如也,除了两排石柱连一尊塑像都没有。
杨欢对空荡荡的大殿毫不关心,径直来到殿心中央,那里立着一根石柱,柱础拴着登山绳,绳子连入地上的大裂口,下面幽深不见底,湿冷的气流和着汹涌水声不断地扑上来。
“方少爷应该在地下河。”杨欢没抬头地说,“我先下去探一探,丁医生你等在这儿。”
没待丁隶追问,杨欢右臂在登山绳上缠了两圈,嗖地没进了洞中。不一会儿,绳子动了三下,帮手们替钱思宁和丁隶穿好装备,指导他们一前一后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湍急的瀑布中央凸出一块孤岛,不到两平米的湿滑石板上,几个人勉强落脚。耳边除了奔涌的水声什么也听不清,电筒往下照去,飞溅的水雾立即将光柱撕个粉碎。
杨欢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着做,摆了个双臂交叉抱肩的姿势,绷紧身体,脚下一迈,笔直跳进了瀑布里。
“但愿你没后悔跟过来!”钱思宁笑了笑,也跟在后面跳下去。
丁隶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学会游泳,闭紧眼睛一抬脚,听天由命。
耳边是呼呼风声,他没觉得自己落进水池,反而像是一个硬邦邦的垫子从背后唰地拍过来,一刹那半边身体都麻了。由于刚才在水道折腾得彻底,丁隶这次已经不慌了,尽量放松四肢没有挣扎,不一会儿就自动浮出水面,爬上岸去。
摇摇头甩掉耳朵里的水,脑袋的嗡鸣总算停止,他摸出手电四下一照,周围空无一人,再等了几分钟,后面的人也没有下来。
丁隶喊了几声,只有岩壁的回音。
难道这瀑布有个分支?我掉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向水潭对岸看去,突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这地方名叫契阔……”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你是谁!”丁隶警觉地问。
那人一挥手,溶洞中泛起了一片萤萤光芒,照亮水中的倒影……
身形英挺,海棠红裋褐,藕色半臂,手握洁白折扇立在水岸。
丁隶心中一动,不自觉上前两步,见对岸那人弯起眼睛笑了笑:“我就在这儿,你游过来。”
“好。”丁隶毫不犹豫地跨进水里……
脸上被重重拍了几下,他再次睁开眼睛,岸边换成了一个陌生男人。
丁隶勉强坐起来,揉了揉额角。
“还好你没淹死,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齐先生交待……”忽然一个声音,却是方寻蹲在旁边。
“阿静……”丁隶像是反应过来,转身要往水潭去找,“我刚才看到他了!”
“那是幻觉。”钱思宁喊住他,“这水潭有煞气,会变出幻象引诱你掉下去。”
丁隶喃喃一句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钱思宁伸手拉起他:“你还好吗?”
丁隶愣了愣:“我没事……”
钱思宁松了口气:“你过了好久才浮上水面,我们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杨欢说齐先生可能被水流冲到了更前面,和手下先一步去找人了。”
丁隶这才凛起眼神:“那我们也快走吧!”
地下河暗无天日,水系十分复杂,溶洞连着溶洞,有时能够步行,有时要靠潜泳才能前进。普通人的方向感完全失去作用,只能靠方寻那超常的感知力一点点摸索,才不至于走进死路。没过多久,几人先后出现了体能问题,先是喊醒丁隶的郑教授脚下一软差点掉进石崖,再是方寻体力透支,丁隶水性太差也被折腾得够呛,全靠杨欢的手下及时折返,才把他们安全送到了汇合点。
这里是一个天坑,下大上小状似铜钟,数十米高的顶部有洞口,狭窄如井,透进一丝朦胧月光,众人围在坑底水塘边三三两两地坐着,暂时喘一口气。
杨欢看了看怀表:“现在是凌晨三点,我带着人继续搜寻齐先生,方少爷你们先休整一下,我已经联系了挽月,她会接应你们上去。”
就着微光,钱思宁察觉到方寻的沮丧,适时给了他一个台阶:“我也走不动了,只有这样吧。”
郑教授摇摇头:“我还是跟去看看……”
“您请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搜寻齐先生的。”杨欢委婉拒绝了他,接着转向丁隶,“丁医生,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继续上路。”
“行。”丁隶绑紧鞋带,扶着洞壁站起来。
“我也去。”方寻嘟囔一声。
“还是不用了。”杨欢说,“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和挽月都担不起。”
“我又没让你们担。”方寻气鼓鼓地丢下一句,自顾自下到水里。
“什么都别说了,这趟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也得一起回去。”郑教授也跟着潜进水中,却突然停了一下,唰地从水里捞出一样东西。
丁隶一怔,那不是别的,正是齐谐从不离手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