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顾又薇隐约觉得肩头有些冷,才发现丁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床的另一边。她拉过被子盖住肩膀,听见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再一看,身边的人紧紧皱着眉头。
“丁隶,丁隶?”她推了推他。
丁隶慢慢睁开眼睛,仍然在恍神。
“怎么了?”顾又薇担心地问,“做恶梦了吗?”
“嗯。”丁隶这才回过神,揉了揉额角。
“老人讲做了恶梦只要说出来就没事了。”顾又薇握住他的胳膊。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丁隶转回身来环住她,还是说,“我刚才梦见一只狮子狗。”
顾又薇往他怀里缩了缩,调侃地问:“狮子狗变成大狮子了吗,把你吓成这样?”
“没有。”丁隶望着窗外夜色,“上小学的时候我奶奶捡了一只狮子狗,是白色的,叫圆圆,每次去她家里,那只狗都跟前跟后地在我眼前转悠。我开始不喜欢它,觉得它又脏又丑,后来渐渐熟了才跟它玩起来,还经常偷厨房的肉骨头给它吃。有一个周末,我刚进家门就喊圆圆,却没有见它摇着尾巴跑来迎我,去问奶奶,奶奶说圆圆送给别人了,我问送到哪家了,她开始不肯讲,最后才告诉我送去乡下了。”
“那后来你找到它了吗。”顾又薇问。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丁隶抱紧她,“等我长大之后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圆圆应该是死了,奶奶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说它被送人了。但是有时我又想,也许它真的被送到乡下了,每天住在大院子里,高兴了就去田间追小母狗,懒了就趴在窝里,成天自由自在的,最终老死在暖和的太阳底下。”
“你再去问问奶奶就知道它的下落了。”顾又薇说。
丁隶摇了摇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圆圆再长寿也已经死了,事实上我并没有很想它,如果不是刚才梦见,我都快把它忘了。”
“你刚才梦见它怎么了?”
“我梦见它被车子轧成重伤,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地躺在马路中间。”
“不会这样的。”顾又薇抱了抱他,“它一定是被送出去了。”
他回应地吻了她的额头,不久就重新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丁隶和顾又薇并没有避讳,一齐出现在科室里,然而还没有交接班就被董乾坤喊住,让他们赶紧帮忙找人。失踪的是一个五岁患儿,叫做苗苗,据说昨晚护士查房时她还在,早晨就忽然不见了。
几人沿着病房问了个遍,没有谁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
“丁隶。”顾又薇在走廊那头喊他。
“找到了吗?”丁隶跑过去。
“嗯。”顾又薇指了指女厕,“她把自己反锁在隔间里,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卫生间里有其他人吗?”丁隶问。
“只有她一个。”顾又薇说。
丁隶叫住姜妍看住门口,和顾又薇进了女厕。
最后一个隔间,门牢牢地锁着,二人低下头,透过门板和地面之间两三公分的缝隙,隐约可见几条拖把后面藏着一只小脚。
“苗苗?”丁隶喊了几声。
里面没回音。
丁隶抬头:“我从上面看看。”
顾又薇伸手护住他:“你当心。”
“没事。”丁隶扒住门顶往上一撑,随即撒手下来,“是她躲在里面。”
“那怎么办?”顾又薇问。
“我去找个工具,看能不能把门撬开。”
“那我等在这。”
丁隶离开了,顾又薇下意识地低头向缝隙里望去,忽然看到一只眼睛盯着自己!
她吓得后退一步,却立刻站住了,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和那只眼睛对视着。
“苗苗,是你吗?”她问。
眼睛眨了一下。
“是你的话就开门好吗?”她轻声说。
眼睛动也不动。
“没关系,不用怕的,这里没有别人。”顾又薇走近一步。
那眼睛闭上、再睁开,突然变成了三只!
她心里一惊,直起了身子。
这时门口已经围了一些人,丁隶和董乾坤也回来了,锤子两下一砸拆掉了锁扣。
两人卸下门板,光线照进去。
里面蹲着一个小女孩。
“哎呀苗苗!”董乾坤擦着汗,“以后可不能这么玩捉迷藏了啊,看你把叔叔急的。”
“没事了,乖。”丁隶拨开了拖把,伸手想把她抱出来。
苗苗却往墙角躲了躲:“我不出去。”
“为什么?”丁隶问。
“因为我是拖把。”苗苗奶声奶气,“拖把应该跟拖把在一块儿。”
丁隶失笑,哄她说:“现在是早上,拖把们都要出来打扫卫生了。”
苗苗认真想了一下,这才被丁隶拉了出来,顾又薇刚刚放下心,又回想起刚才的诡异景象。
“怎么了?”丁隶察觉异样。
顾又薇一愣,笑着摇摇头。
“没有不舒服吧。”丁隶关心地问。
“没有,你去忙吧,我也得回科室报到了。”
“好,那中午见?”
“中午见。”顾又薇嫣然。
整日的工作让她几乎忘了这件事,即使回想起来,也只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
当晚丁隶和顾又薇双双值班,没有紧急情况,两人房门一掩简直约会,热恋中的情侣总有万语千言,不知不觉就把时间聊到了午夜。
忽然门响,二人分开了一些。
“丁医生啊。”一名中年女护工跑进来,“苗苗好像有些不对劲,你去看看吧。”
“什么情况。”丁隶抓起听诊器要走。
“不是不是,她身体挺好的,就是行为有点古怪。”护工说着带他们来到病房。
病房的门扇开到底,和墙角夹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穿白色病号服的小女孩躲在里面。
丁隶蹲下去,从门缝看她:“苗苗,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呢?”
小女孩抬起头:“因为我是水瓶,水瓶就应该关在门后面。”
护工十分担心,小声地告诉丁隶:“她下午还说自己是影子,非要趴在病床底下,小董劝了半天才把她拉出来。你看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我们老家有小孩中邪就是这样,神志不清的,一会儿说自己是鱼,一会儿说自己是鸟。”
丁隶还没作答,忽听走廊外一声尖叫!他循声跑出去,就见一个女患者惊慌失措地从厕所退出来,指着一个隔间大喊有变态,情急之下丁隶也顾不上避嫌,一撸袖子闯进去拉开那扇门。
里面却空无一物。
女患者抱着胳膊走进来,伸头看了看:“人呢?”
“里面没人。”丁隶说。
“怎么可能!”患者指了指隔间,“我刚才在隔壁上厕所,一抬头就看到有人从上面盯着我!”
“真的是一个人吗。”顾又薇忽然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只眼睛?”
“对对!”患者立刻点头,“就是有一道光闪过去。”
顾又薇扶住她:“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
丁隶觉得不对劲,等送走了病患,问顾又薇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稍作犹豫,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这个眼睛会不会和苗苗的反常有关。”丁隶自言自语,“拖把,影子,水瓶……”
“这三样东西有什么共同点吗?”顾又薇想着。
“不是它们的共同点。”丁隶一瞬明白了,“是那些地方的共同点。”
顾又薇被他这么一说也发觉了什么:“是缝隙,对不对?”
丁隶点头:“人类只能从缝隙里看见那个眼睛,所以苗苗才一直躲在厕所隔间、床底下、门后这些充满缝隙的地方,当我们把门打开之后,缝隙消失,那眼睛也就不见了。”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顾又薇低声说。
“不清楚。”丁隶说,“不过我想它是无害的,否则苗苗也不会一直要亲近它,而且你们看见它那么多次,它都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但是周围出现了这种东西,还是会觉得心里毛毛的。”顾又薇抱了抱胳膊。
丁隶掏出手机:“我问问一个朋友,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又薇看着他拨通号码,又挂掉。
“算了,他应该不在家。”丁隶赌气似的说着,自顾自地收起了手机。
数日后,如他所料,没有人再记得这件事。
丁隶也曾旁敲侧击,顾又薇和女病患却完全忘了自己被一只眼睛注视过,那个东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齐谐给出解答,丁隶无法得知它是怎样的怪物。——他不知道它的名字,不了解它的样子,也不懂得它的习性,那眼睛只在他的生命里匆匆出现了一下,就从此不见,像那只狮子狗一样。
他曾听齐谐说过,一些妖怪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
有种妖怪以光为食,却又害怕亮处,它们往往躲在暗中太长时间,不知不觉就饿死了。有种妖怪活在人的喉咙里,借着说话产生的气流往上爬,如果宿主总是闷闷不言,它就会顺着食道一点点滑下去,掉到胃里溺毙。还有一种妖怪特别亲人,只要被看上一眼就会欢天喜地,它们常常会藏在人们喜欢观赏的地方,比如一朵漂亮的花,一幅优美的画里,但要是许久没人来理,它们就郁郁而终。